《秦时明月·在水一方》f******n

49、损刚益柔，因势利导

　　宁忧送夏萧歌出门，人刚一走，她便几乎瘫软在地，厚重官服被汗水浸透牢牢贴在背上。
　　“夏太医丞！”听得有人在叫，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旁立着个提行灯的女人。
　　这人她有印象。
　　夏萧歌站起身往那人身边去，那人也走过来，待两人合至一处，她才将将记起来对方的身份。
　　“犀丹，你怎么在此处？”她心下疑惑，甘棠侍奉天明整整三年，从无错漏，因而深得宠信，才两天不见，怎么就换人了？身处宫廷，不能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公子府上换了个小厮，她都得牢牢记在心里。如今天明未曾知会一声便将人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莫非，他现在对自己也不复当初了？可也不像，毕竟他还是冒着风险将无双偷偷派来替自己解围。或者，他叫甘棠去做其他事情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正想着，犀丹回话了。她道：“我是陪公子来的。今日公子本想去荀夫子处小坐，哪知到了门口才发现夫子同徒弟一道出去了。他又不想回府，所以进了宫。”言语中没有半点提及甘棠，夏萧歌也不好唐突再问。不过，她对另一件事有了兴趣，那就是荀夫子。谁不知道这位老者到了咸阳后一贯深居简出，如今怎么转了性？可再一想日子，顿时了然，这是吊唁颜路去了吧。可惜了贤才，还是没躲开功名利禄，最终殒身黄土，连个能一道走的人都没有。她“嗯”了一声，又问：“公子来了多久？”
　　犀丹道：“刚来，如今公子大概已经进了陛下寝宫。”她思虑片刻又道，“稍后，您可是有事要忙？”
　　“怎么？”夏萧歌一怔，犀丹踌躇道：“公子让我请您到府上去，国师的状况不大好。”天明本就是被星魂触怒才会前去拜访荀夫子以求宽解，谁知无功而返，自然更不想回府去见罪魁祸首。于是随意找了个由头便进了宫来，反正嬴政有诏命在，谁也不会拦着十七公子。只是宫门之内并非下人自由进出之处，他这才将犀丹留下，自己一人前往寝宫。临走，他却又心软了，遣犀丹回府的话说完，又加了一句“去请夏太医丞给国师看看”。受了罚之后，星魂的状态不好，一张脸苍白如练，活像只棺材里爬出的鬼，让他看着不住心疼。给星魂灌了药，陪了小半个时辰以后，病情仍是不见好。天明揣度片刻，想着还是要请个大夫来。可今日夏萧歌当值，一时不能抽身；旁人若来，又怕星魂拉不下脸来，妨碍那一片秘地的诊治。思及此处，天明忽然笑了，遥想当时星魂在自己怀中半分大气不敢喘的样子，可比他当初在自己面前布阵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可爱多了。瓶里余下的药一点一点抹进后面的时候，星魂的眼睛半刻都不敢离开自己，怯生生的，仿佛身心都捏在自己手上，没有半点自我的意识。这样多好，天明恨恨地想着，你要是老老实实待在那儿该有多好。
　　夏萧歌当然不知天明的这些心路历程，犀丹这样说，她也只好去，心里却嘀咕着：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今日嬴政发病的事，也是碰巧撞上了。不由嗟叹一声，回去真要看看《日书》所载，今日是否诸事不宜，否则怎么会事事如晴天霹雳，快将她的心肝都劈碎了。
　　她正要应承，犀丹忽然又道：“其实，国师多撑几个时辰也无妨，反正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
　　“嗯？”夏萧歌又是一愣，谁能想到今日犀丹怎么胆子大了起来，竟敢说这样的话。国师虽然时常受罚，可还是十七公子心尖上的人，不然何至于同食同寝？
　　犀丹微垂下头，语气不急不缓，像是开启过去的闸门：“夏太医丞，您曾有个规矩，决不在疲惫之时看病，怕的是分心而导致的错漏，如今，您忙了一天，神情疲惫，”她眉心深皱，正看着夏萧歌扶在树干上的手，“体力怕也是不支了，这样前去，不仅不能为病人解除伤痛，还可能累着您自己。依我看，公子入宫，明早方能回来，您先回府休息片刻，待体力恢复了，再来公子府，如何？”
　　自然是好。若非先前见过星魂惩罚公子府的侍婢，夏萧歌几乎以为犀丹的话真是为她着想，不过，即便不是，又能如何？天明要的是治疗星魂，也没说什么时候必须治好，晚上几个时辰不过分。犀丹此言滴水不漏，正合她意。方才在李夫人宫中所受的惊吓顿时一扫而空，夏萧歌点头笑道：“你所言甚好，只是——”她话说半句，犀丹岂能不懂，笑着又道：“您放心，公子回来前，我定然将车马派到，不会耽误什么的。”
　　“那就辛苦你了，”夏萧歌此时眉间挂上些许轻松，笑意深深，“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话是如此，夏萧歌竟真的没能立时回去休息，与犀丹分开不肖片刻，竟又无巧不巧碰上扶苏。此时的扶苏一改往日的恬淡温和，也无今日朝堂之上鲜有的凌厉萧杀，整个人全然是一副颓唐神色，连身上白披风的搭扣都零乱得不成体统。
　　“公子？”夏萧歌忙过去见礼，微暗的夜色下礼数周全，无丝毫错漏。扶苏却没心情考虑其他，他急切道：“君父如何了？”
　　“陛下暂无大碍。”夏萧歌未曾想到嬴政的病情终还是没有逃过扶苏的眼睛，不过这样也好，明日进宫时，定要找个机会将此事旁敲侧击说给他听，这才不负扶苏的一片孝心。她说完，扶苏松了一口气，此时身后又有人过来，一前一后，前面的是个小厮，举着行灯，后面的则是将军打扮，待到跟前，夏萧歌才看出二人真容，忙对着后一人行礼道：“蒙将军。”
　　“太医丞不必客气。”蒙恬见了扶苏，毫无惊异之色，询问道：“公子可是知道了？”
　　“正是。”扶苏叹道，“为人子女，不能侍奉身边，实在不孝。”
　　“公子不必自责，此事连宫中的夫人们都没有通知。不知者本不该怪责，何况公子忧虑老父，在这宫门之内立了几个时辰，如此孝心，陛下若知，定然感动。”夏萧歌好言相劝，蒙恬也在一边道：“夏太医丞所言不错，陛下有恙，从不宣之人前，公子不必自责。”
　　“也罢。”扶苏点头，算是同意了二人之言，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嬴政的本意，一国之君，最介意的除了帝国的将来，还有他自己手中的权力，这份权力，即便父子血亲，也不可能同时拥有。他为子，他亦为臣，只是和其他臣子相比，他得到这份权力的机会更多，他的威胁也更大。或许这就是嬴政抱怨他多年“子不类父”的真实原因。
　　见扶苏神色不虞，蒙恬自然猜得出他心中所想，而此时身为外臣，出言相劝明显是不合礼制的，夏萧歌一个太医丞，身份低微，自然也没有资格为扶苏进言。正犹豫，又有人前来，乃是公子高，原来，他和扶苏一样，也发现了父亲的异状。只是他和扶苏不同，他并未在宫门前守上几个时辰，而是将宫人留下，自己回寝宫读书去了。眼下，宫人刚刚报出消息，说是诊病的太医已经出来了，虽守口如瓶，但神情放松，显然不是大病。他这一听，忙赶了过来，盘算着：若君父醒了便求见一面，表表孝心；若未醒，自己也好借求见之名探探虚实。
　　公子高来了，夏萧歌也好，蒙恬也罢，自然不宜久留，叨扰对方兄弟二人，于是纷纷辞别。一路上，二人一言不发，待到东西街分界处，蒙恬才道：“夏太医丞，公子的孝心，这几年承蒙你旁敲侧击上达陛下。”
　　夏萧歌低声道：“不敢当，公子身为陛下长子，若能父子相亲，乃是天下大幸。臣不才，但愿尽微薄之力，以求宫廷大安，天下太平。”
　　“如此，就多谢夏太医丞了。”蒙恬冲着身边小厮吩咐道：“阿纲，天黑路滑，你送夏太医丞回府。”
　　夏萧歌本欲推辞，又担心蒙恬这是有所指的，一时也不敢拒绝他的好意，只好拜谢，同阿纲并行。
　　和阿纲走在一起，夏萧歌并不轻松，谁都知道他是蒙恬这些年来最为宠爱的人，除了鞍前马后、秉笔常书外，还有那一层关系，而他对蒙恬近乎魔怔的忠诚也与他的出身分不开。传言中说，他曾是燕国人，后来兵败被俘，因为人长得俊俏，命又硬，受了什么样的折磨都能挺过来，便被活生生被打断手脚做了军妓，惨遭凌辱，生不如j死。
　　蒙恬麾下的黄金火奇兵一向军纪严明，从不侵扰地方百姓，但在这方面，却没什么规矩。蒙恬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竟将阿纲从马棚里带了出来，好吃好喝，甚至允许他跟自己回府。更重要的是，上层军官之间有互换小妾、仆役的传统，这一点也曾是阿纲最为害怕的，但蒙恬从未动过这方面的年头，甚至之前同殿为臣的冯去疾想要，都被一并拒绝了。好在他为人宽厚，也不夺人所爱，事后又从仆射的手里换了另外的美人。
　　而阿纲现在就在自己身边，真的如蒙恬所说，只是要送自己回家吗？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我真是劳模啊～～这一章的名字我是怎么也想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