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的。”女孩江湘月笑容澄澈，望着那穿白大褂的大夫不住地说。后者面带歉意，还有一些叹惋的表情。
“还是那样的理由么？”一旁的男孩叫做阳之耀，他一直紧紧握着江湘月的手，忽然就问了一句，掩饰不住失落。
大夫沉重地点点头：“是的，家属不同意，说是希望他完整地走。”
江湘月还是微笑着，把阳之耀的手反攥住，捏捏：“没关系没关系的，要尊重他们的意见嘛。我习惯了。”
那句“我习惯了”给阳之耀的眼睛抹上酸意。他哀然想：不知道她的眼睛，也会和我一样，有酸的感觉么？
大夫说：“我们还会继续为你们关注这方面的消息的，这次，实在是无法挽回了，你们也知道，国内目前的角膜资源……”
“没关系的，大夫。”江湘月第三次说出这个词时，那大夫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再面对她，慌忙回身，匆匆离去。
阳光透过窗映在江湘月脸上，映亮她的平静祥和。阳之耀静静地望着她眼睛，那里面是空洞无物的，却恍然有着无人可及的光韵。
阳之耀的右手轻轻携着江湘月的左手，两人缓步走在住院部大楼下的草坪上。
“总有一天，你会亲眼看到阳光的。”阳之耀对江湘月说，“我保证。”
“我已经感觉到了！”江湘月眉尖蹙起，语气却相当欢快，“阳，之，耀……你就是太阳的照耀嘛！”她把阳之耀的手握得更紧些，撒娇般地晃一晃，“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阳之耀把许久不骑的自行车搬出来，擦净尘土，扶着江湘月坐上后座。他小心翼翼地蹬起来，顺着小路一路向西而去。京都医院近郊而建，四周的怡人风景极多，一直往西去，就能看见田野风光了。
江湘月的确也很需要出去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她早就厌倦了伸手能碰到冰冷支撑物的日子，她更希望住在广阔的绿野之上，伸展双臂自由奔跑，纵使跌得很惨，也开心。
其实，主要是因为阳光。田野是承接最多阳光的地方，是生命共同展现生机的地方。她喜欢阳光照耀的感觉，就像喜欢阳之耀轻轻紧握她的手。
她靠在阳之耀的后背上，听着他的心跳，知道他正在顺着彩色的路标找寻，为自己找寻一方乐土。
“此路不通！”
好不详的预兆！
看到那个警告牌，阳之耀的心“突”地一跳，而后勉强镇定下来。他侧头，看到江湘月平静等待的神情。
不能告诉她。
“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也许是感觉到了阳之耀的凝视，江湘月把脸转向他，问。
“是……到了。”阳之耀下意识地说出了谎言。
江湘月的笑容绽开，她把手伸给他。
阳之耀慌忙扶了她，稍想一想，带她坐在路边，然后，自己坐在她身旁。
静默持续了一阵，江湘月问：“我们不在田野上跑一跑么？”
阳之耀支支吾吾地回答：“那样……会踩坏庄稼吧……”
江湘月的头垂下了：啊，竟忘了田里会有庄稼，还以为，还以为……是可以尽情奔跑的……
阳之耀的神情相当歉疚。
“那……”隔了好久，江湘月才说，“……那就只好用最俗的办法了……你讲给我听啊。”
阳之耀愣了片刻，很突兀很笨拙地开口：“你闻到了吗？新鲜的活力。
你听，花开了，田野里成片的玉米向你招手。
野荠菜长大了，可以挖来包饺子。
鸟从你头上飞过去了，那是什么鸟？呃……我也不知道……“
几乎是最稚拙的，小学生式的描述。
江湘月听得泪眼婆娑。
阳之耀讲得泣不成声。
京都医院，特护科。
卫护士长在07号病房门口，焦急地等待迟归的病人。
一个小护士领着个8、9岁的小男孩在走廊上散步。小男孩名叫李存希，就是留存希望的意思。但是他的病显然没给他留下多少希望——先天性的心脏衰竭和角膜缺损，让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只能在静寂和黑暗中度过。
他们来回走了几趟，卫护士长还在那里等着。
小护士叹了口气，自从她来这里实习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个特护科的确是医院相当特殊的一个科室。与其说是医院的科室，不如说是个小型福利院。科里的病人全是被家人抛弃的伤残或者绝症病人，如同江湘月和李存希。除了护士，还有些在科室里帮忙照顾病人的工作人员，他们也都是孤儿，比如阳之耀。科室靠着医院拨下的福利款运作，所以并不收取病人任何费用。就算是器官或骨髓移植那样大的手术，只要资源到位，特护科也会联系医生为病人免费做手术。
只是，器官资源捐出来的本就很少，能供应到这样的福利性的科室的更是少之又少。病人一次又一次从希望到失望，然后陷入绝望，最终充满不甘地走向死亡——这是她们医护人员最担心最害怕看到的情况。
就像今天遭受失望打击的江湘月和阳之耀，黯然携手而去，迟迟不归，必然使卫护士长心急如焚。她精心看护的自己儿女般的孩子，却仿佛并不准备体会她母亲般的心思。
小护士兀自想着，突然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衣袖。她低头，看到瘦瘦小小的李存希，把头仰起来了。
“姐姐，你停下来了，到家啦？”
他已然认为，他的24号病房就是家了。
冰冷的，惨白的，毫无生机的家，他看不到，那恐惧却无处不在。
“不是啊，是卫阿姨在前面。”小护士回过神来，连忙回答小存希的问题。
“哦，卫阿姨在等月姐姐吗？我要和月姐姐玩。”小存希说。
“小存希乖，月姐姐她……”小护士已到嘴边的“出去玩了”被吞回肚内，她不能和小存希说出去玩，不能给他说他最希望做又根本不能做的事情。
“……月姐姐她洗澡去了，现在不能和小存希玩。”小护士编造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小存希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小护士舒了口气，抬头去看卫护士长，后者僵硬的表情一瞬间松动。
“回来了。”卫护士长往科室门口的方向迎过去。
“啊，卫姐，不好意思，我们回来晚了。”江湘月连忙道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卫护士长笑容欣慰，忙扶了江湘月要进病房。
“月姐姐洗完了澡啦？”小存希高兴地问。
一时间所有人错愕，那小护士则相当尴尬，连连给阳之耀使眼色。
“是啊，姐姐洗完了，来和小存希玩耍啦。”阳之耀还没有反应，江湘月已经做出了回应。
她把手伸向小存希的方向，握住他的手。江湘月刚刚擦拭过眼泪，手上还有残存的湿意，小存希觉察了，腼腆一笑：“月姐姐手好湿啊，果然是洗澡去了。我刚刚还以为护士姐姐骗我的。”
相当完满。
小护士脸倏然红了，她连忙低了头，牵小存希回病房去。
“月姐姐也来。”小存希说。
“姐姐马上就过去。”江湘月笑得甜甜的，让小存希凭感觉也能体会到暖意。
待小存希走了，江湘月的笑容却渐渐衍生出一丝凉来，她把头微微偏向阳之耀的方向，说：“你瞧，盲人的感觉总是这样细腻，想骗过一个盲人，很难吧？”
阳之耀有一瞬呼吸近乎停滞，他直直盯着江湘月泛凉的笑容，想看穿她悲伤的源头。
卫护士长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神情肃穆。
有些与生俱来的悲伤，并不能只靠善意的谎言来医治——阳之耀不懂。
最后她轻轻叹口气，平静地说：“小存希等你们去呢。”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