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逝》欢喜成佛

10、倾国倾城

　　良。
　　坐于案几后的老者对主位上的女人点头致礼，头低下时嘴唇微动。
　　你怎么跟来了？
　　吕雉此人阴残毒辣，我不放心。隐身的疚楚坐在案几一侧，语气慵懒却又毫不迟疑。
　　老者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几不能觉。他一手拿起茶杯，正欲品茗，手一抖却将水尽洒于疚楚衣服上面。疚楚跳将起来，回头却见老者眼中笑意更浓。
　　良，你故意的。面前是垂暮之态，眼中却是他的俊秀面容。这一笑，倾国倾城。
　　“今日见留侯，越发清减了，”吕后扬声说道，声音中有刻意的天子威仪，“来人，设宴。”
　　张良看着几例精致的小菜摆上桌面，没有说话。他轻身修行已近十年，早在几年前便辟谷不食，吕后不可能不知道。
　　吕后见状笑道：“人生一世闲，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虽有笑容却全无笑意，细细听来隐隐有威胁之感。
　　疚楚脸色一沉，手一撑案面便欲起身。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压在他手上，力道之强，一时间竟抽脱不出。疚楚回头，看见张良眼中的警告之色。
　　“皇后厚恩，臣不敢当。”张良笑道，一手拿起筷子，开始进餐。
　　浅浅的品尝后，张良起身道：“皇后若无他事，臣告辞。”
　　吕后一笑，微微点头：“送留侯。”
　　看着张良瘦削的身影渐离视线，吕后唇角笑意消失无踪。一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何时跪于她跟前，听候遣任。
　　“留侯自称性多病，常不来朝。哀家疑之。”语气冰冷，一如数年前下令诛杀淮阴侯般冷酷而坚决。

　　“疚楚！”当浸在泉水中的张良发觉有异时，最后一个黑衣男子倒地咽气。是吕后派来的人，他们发现了端坐于水中的留侯，发现了他年轻的容貌和身躯，一阵错愕慌乱中他们心存报功邀赏的窃喜。可惜，他们没有发现树枝顶端那个神情漠然的男人。男人转而望着这群不速之客，眼中的温柔迅速变成杀意。于是他们的窃喜很快又被错愕恐慌取代，凝固于生命最后一瞬。
　　张良因为之前的进食沾上污秽之气，刚才正借泉水天然的灵洁将之排出体内。所以，没有发觉有人到来，也没有发觉疚楚对他们动了杀机。他站起身来，转瞬间裹上本在岸边的青衫，来到疚楚身旁。
　　一地狼藉。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张良眼中寒意如霜。
　　“他们的存在只会对你不利。”疚楚冷冷地说。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种陈述。
　　“让我痛心的不是这些人的死亡，”张良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你，是你疚楚下的手。”
　　“那要怎么办？”突然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应该谁来下手？你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忤逆那个女人的事，尽管你知道她对你有多么想拉拢却又是多么的猜疑！”
　　张良看着面前这个身着白衫、身形俊逸的男子，缓缓摇头：“你什么都不懂……天下需要的，只是安宁——”
　　“——若要用你的安危换取天下的安宁，我做不到！”疚楚斩钉截铁地说。
　　张良迎上他坚定而透着怒气的眼睛，淡然道：“若要用天下的安宁来换我张良的命，我也做不到。”
　　疚楚胸口一痛，先前的怒气化作不知名的情绪四散浸淫，越来越浓的邪气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出来，他眼中泛出银色的光芒，眼神渐渐模糊。
　　“疚楚！”张良伸手靠近他的心脏处，一脉真气随之输入他体内，疚楚眼中那妖异的光芒消失不见，却只剩下疼痛。
　　“疚楚，妖之修炼，最是不易。一旦堕入魔道，回头便难了。”张良轻轻说道，却字字千钧。

　　疚楚。
　　一声轻呼，来自一个叫碧落的女人，身上带着与那个人相似的道家之气。疚楚从突如其来的回忆中挣脱而出，冷漠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
　　碧落看着面前男人，不知从何而生一丝怯意。好强的气，只见他呆呆站在洞口，眼神迷离，却不断有强烈的妖气从身体中散发出来，强大，而邪恶，与之前的疚楚判若两人。被唤醒的男人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却又似完全没在看任何人。良久，疚楚眼睛一闭，复又睁开，神色已宛如常态，他轻“哼”了一声，身形一动，不见了人影。

　　不要恨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姬星乱睁开眼睛，疚楚已不在身边。他回忆着那个将他从漩涡中拽出来的声音，很熟悉。对，是疚楚，是他，闯入自己的梦境和回忆。突然一阵战栗，最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了解，哼！姬星乱躺在床上，任由突然浮现的疼痛慢慢在全身蔓延，如果能用身体每一个地方来平均分担，应该不会那么痛了吧。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他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表情，却感觉到他无声的沉默和匆匆的离去。另一波被嫌恶的疼痛泛起，姬星乱挣扎着起身，不管这里是哪里，不要再呆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为自己安排的地方。
　　“你去哪儿？”清冷而陌生的声音。
　　跌跌撞撞的姬星乱闻言抬头，看见一个女人冷艳的脸。
　　“你最好是回去休息。”碧落皱眉，把“在疚楚回来之前”咽了下去。
　　他没有作答，自顾自向前走去。
　　“不要逼我动手。”碧落挡在洞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初见疚楚时那种虽然没有威胁却沉沉的压迫感迎面扑来，姬星乱看着面前这个绝非善类的女人，转身靠在洞壁上，凄然一笑：“无所谓……反正你们都是这样。”
　　碧落看着姬星乱身后那张简致的床，心念流转间一撇嘴角：“你当我爱管你们的闲事么？只是不明白，你这样奇怪的人，疚楚怎么受得了？”
　　是的，确实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疚楚。听着这个名字从另外一个人嘴里吐出来，没想到感觉这么奇怪，心里，生起隐隐的涟漪。
　　面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尽管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姬星乱仍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他轻轻一笑：“是的，你的脾气，一定很温柔罢……”说完，他别过目光，复又向洞外走去。碧落没有拦他。她开始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她又能做什么呢？在这个貌如女子的男人面前耀武扬威么？虽然会比较容易。
　　“喂，你就这么丢下我吗？”身后响起异国的语言，虚弱又轻佻的语气。
　　姬星乱脚步一顿，带着不解回头，看见一个有着火红头发的少女，他迟疑半晌，开口道：“你……你是……熏？”
　　少女朗朗一笑：“好感动哦，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难道疚楚一开始就把这个成田家的女孩带在身边？
　　少女眼神一黯，旋即撒娇似地说道：“我不知道……嗯，身体好痛，浑身像散架了一样……”
　　那当然，碧落嘴角一撇，若不是我这两日为你输入功力，恐怕你小命不保。她没有说话，看着这二人叙旧般地一问一答。
　　少女说话间一直盯着姬星乱，忽然，她仿佛想起什么：“嗯，我记起来了，我最后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这张清俊的脸，一开始惹恼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忘不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痛，对成田莫名看上的男人，自己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她呆呆凝视这张脸，缓缓说道：“我记得，我把你从一个房间里带出来，你昏迷不醒，我扛着你——”话到这里，她倒抽一口凉气，不自觉地用手捂住嘴，自己扛着他？
　　姬星乱低下头，嘴角牵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你的梦真可爱。”
　　“不！”阿熏忽然有些恼，“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吗？为什么又确实像别人的感觉？除了，除了那一丝心痛，看见他高烧不退的样子，看见他昏迷不醒的样子，这丝心痛的确是自己的感觉。孰真孰假？在这云淡风轻的山林，忽然飘过一丝硝烟的味道。硝烟……阿熏愣在原地，脑海深处传来短促的尖鸣，装了消声器的枪声，淡淡的。
　　以为她会尖叫，会抱着脑袋蹲下身体，会凄厉地问为什么，碧落皱着眉头，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
　　“我杀了人？”声音轻不可闻，似疑问，却又似陈述。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转而又看着姬星乱，后者面色苍白，一脸疑惑。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作声的碧落身上。
　　碧落嘴唇微动，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阿熏忽然一笑，跑到姬星乱身边，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要走了吗？”
　　“我是要走，”姬星乱恢复那种淡淡的语调，“但我没打算和你一道走。”
　　“哎，没关系啊，我和你一道就是了嘛！”仍然笑容可掬。
　　感受到旁边热情洋溢的笑容，姬星乱只是看着碧落，那张精致秀丽的脸上透着一股不属于人类的气息，她和疚楚，方是一类的吧。
　　冷漠的目光从美得如此脆弱的清眸中射出，竟微微有些敌意。碧落看着面前两个小孩似的人类，报以同样冷冷的眼神。眼睛一眨，所有的情绪消失殆尽，姬星乱转过身子，一言不发向洞外走去。
　　“哎……等等我嘛！”阿熏见状跟了上去。
　　你们要到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那个语气淡淡的，却藏不住心内翻涌的男人，只是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你，也会让人觉得他会这样回答吧。
　　然后呢？自己会出手阻止他二人吗？心念流转间，碧落眼睁睁看着二人走出，终没有作出任何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