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同人短篇合集》尹子轩

4、韶华

　　——佛家有云，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钟鸣一百零八响，以尽除人间烦恼。

　　转过一片葱郁，便看到那黄墙灰瓦，

　　木门上的匾额半掩在黑暗中，

　　模糊不清，

　　走上前举起手中的火把，才看清“净慈寺”三个字，

　　小小的寺庙，

　　灯火全无，看着不像有人，

　　低下头，

　　亮银的枪尖，

　　之前附着在上的血，路上滴滴撒撒，已是不见，

　　轻掸了掸袖口，抬手叩门，

　　隔不多时，轻快的脚步声和火光从门内传来，

　　吱呀，

　　开门的和尚吓了一跳，还未看清立在门外的人，已然觉得杀气扑面而来，还有浓浓的，

　　血腥，

　　“师父，在下错过了宿头，能不能在您这里借宿一晚？”见到和尚面有疑色，方应看敛了杀气，温和笑道。“这方圆十里都再无人烟，还请师父通融。”

　　和尚皱了皱眉，眼前人一身华贵，不是达官显贵便是武林大豪，佛门本是清净地，本不应沾惹这些，可眼前人说的不错，方圆十里再无人家，

　　和尚侧身引道，“施主请进。”

　　清晨，

　　醒来时梵音入耳，淡淡檀香缭绕，

　　推开窗，

　　丝丝雨水飘进窗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方应看忽然起了念头，推门而出，

　　来到寺外，

　　见到一条小路直往山上。

　　多年以后，有人问方应看，“若当日你没有踏上那条小路，你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方应看淡然笑笑，“我们终会．．．．．．遇见。”

　　那条小路不如何曲折，也不见陡峭，

　　路的尽头也并不是什么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路的尽头是一条很小的小溪，

　　林中的小溪，

　　在那条很小的小溪旁，

　　方应看见到了无情，

　　一袭白衣，愣愣地望着溪水，

　　溪水颇是清澈，

　　溪中的卵石游鱼一目了然，

　　“你在看些什么？”方应看站在无情旁边，看着溪水。

　　无情微微偏头看了方应看一眼，“你能看到什么？”

　　方应看回答：“普通的沙石小鱼。”

　　无情淡淡地说：“我看到的，是平静。”

　　“如何看出？”方应看问。

　　“你来了，平静便没了。”无情接着道，“鱼儿最是敏感，你身上的杀气惊扰了它们。”

　　方应看愣了一下，随即长笑，“鱼儿不过一时惊恐，我在这里待上片刻，它们便习以为常了。”

　　无情侧转仰首问：“你又如何知鱼儿不是隐忍不发？”

　　听到这句方应看忽然懂了无情话中的暗示，这人如此说话，定是昨夜遇见的那个和尚对他说了什么，“没想到，佛门弟子也会私语人非。”

　　“你昨夜入寺一身血腥，不由得大师们不担心。”无情解释道：“你这般张扬，不知会引来什么人搅扰这佛门清净地。”

　　“你呢？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扰了和尚们的清净？”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方应看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无情没想到眼前人如此唐突，

　　“物极必反，钢极必折，看你气势他日定能有所作为，但你若不学会内敛．．．．．．”无情没有说下去，聪明人不用听下面的话便会明白。

　　方应看轻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无情回看溪水，“有必要吗？”

　　“有，”方应看肯定，“我叫方应看。”

　　无情面上丝毫不变，心中却翻天覆地，难怪这人有如此气势，

　　威震边关杀敌无数的少年将军，

　　还有什么能比战场更能磨练出人的气势。

　　只是，本该在边疆驰骋沙场的人，为什么出现在杭州的小庙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无情问。

　　“你呢，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方应看没有回答无情的问题。

　　“盛崖余。”

　　那时候的盛崖余还不是无情，

　　那时候的方应看还不是神通候。

　　五年后，汴京城外与京中白道众人关系不菲的万安寺主持遇刺，死前将主持之位传给唯一的弟子缘休，

　　虚云死后第三日，万安寺方丈静室内，

　　一壶茶，一个茶杯，两个好友，

　　缘休很平静地看着面前认识了多年的好友，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师父临去前让贫僧带话给施主，四个施主当年赠给师父的字．．．．．．当断则断。”

　　“呵．．．．．．当断则断．．．．．．虚云大师知道了凶手．．．．．．”心里明明知道结果，可没有经过确认总是还有一丝幻想。

　　“嗯，”缘休点点头，“方应看。”

　　笑，

　　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便是笑，

　　从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算起，五年中不知道听过这个名字多少次，

　　只有五年前在西湖畔山中净慈寺外那一次是他亲口说出，

　　其他都来自不同人的口中，

　　不同的人，不同的语气，

　　独独是没有平静，

　　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如缘休这般平静，好像只是念了纸上的三个字，

　　“大师不怨恨、不恼怒吗？”

　　“阿弥陀佛，”缘休立掌合眼，“施主是在问贫僧，还是在问自己？”

　　“虚云大师叫我当断则断，我只要做个决定，别的．．．．．．都不重要．．．．．．”

　　“若真的不重要，”缘休睁开眼，看着他的眼睛，“施主为何如此烦恼？”

　　“大师，你听。”

　　阵阵钟音从房外传入，

　　两人无话静坐，

　　待到一切重归平静，

　　“我听了这一百零八下钟响，所有烦恼尽除，定会为了百姓来做这个决断。”

　　“盛施主一人如何担待得起这万千黎民？”

　　“因为我不是盛崖余．．．．．．我是无情。”无情浅笑着回答缘休，“盛崖余可以不理百姓的死活，可以与他相交。但无情不可以，无情生来便是为了天下黎民，无情注定．．．．．要杀．．．．．．神通候．．．．．．方、应、看。”

　　方应看闭着眼，深深吸气，轻轻吐出，满园的花香仿佛能融入血液，

　　“这次，大概躲不掉了吧？”方应看问身后的老总管，

　　“侯爷说谁？”老总管上了年纪，脑筋有些慢。

　　“这次杀了虚云，他一定不再犹豫。”方应看冷笑，灌下一大口酒。

　　老总管明白了主子在说的人，便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既然如此，侯爷为何还要派人去杀虚云，引他正面对决？”

　　“他不会喜欢我要做的事，他不会喜欢我想要那些东西，他不会喜欢看着我一步步走上那条路，他对我的感情便会一点点消失。”方应看淡淡地说，“我情愿现在就做个了断，不论是我死，还是他亡，我们都会了无遗憾。”

　　“老奴明白了。”老总管点点头。

　　“可笑的是，”方应看边喝边道，“没有当年他那句话，就不会有现在的我。那时候我年少气盛谁都不放在眼里，不知为什么，偏生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

　　“侯爷，您少喝点，”老总管有些担心，“待会儿还要去万安寺。”

　　“是啊，我还要去杀了他．．．．．．”方应看仰头饮下杯中酒，“你说错了，我应是多喝些，喝得看不出他是谁才最好．．．．．．”

　　方应看在自家的花园喝了一个时辰的酒，说自己醉了，便动身去了万安寺，

　　方府的老总管却很是清楚自己的主子是醉还是醒。

　　无情在万安寺中收到了方应看前来的消息，

　　独自离开去了万安寺后山，

　　方应看让手下等在山脚，孤身上山，走前说了一句话，

　　“山上林中有没有一条小溪．．．．．．”

　　山上发生了什么，终是没有人知道，

　　人们知道的是，

　　那日，

　　无情神捕死在了神通候方应看手上，

　　一年后，神通候方应看带兵叛乱，事败，后不知所踪，

　　杭州净慈寺的后山多了间小屋，屋中的主人求得方丈许可，代替僧人日日撞钟。

　　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合为一百零八，一年轮回，天长地久。我愿日日为你鸣钟，以寄我心。

　　——方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