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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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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边泛白,天空中还隐约有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着冷光,和尚未消失的月亮相互映衬。院子里的树木悉悉索索地被风吹响,一片绿意中扎眼的蓝色模糊地和天边的颜色相溶。
裙角轻飘飘地扬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细长的腿迈着端庄的步子一点一点地走过来,步步生莲,像是在飘。
我的表情麻木。
我的主人第一次带她回来,于是我也第一次发现一个秘密,发现这个秘密的我几乎想要仰天大笑。
原来我们北平驻军赵总司令的爱女赵桓和床上躺着的那个长得那么像。
我的主人站在赵桓的身边,动作轻柔地像是怕身边的人化在手心里,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呵护。
赵桓展颜笑开,眉色如黛,盈盈地弯着。旗袍上栩栩如生的一只凤凰在风里摇摆,衬她眉目如画,当真是国色天香。
我的主人的目光更柔了几分,好像在看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
可我只想笑。
那眼神不是给她的,是给“他”的,那样的柔情,那样的呵护,都是给“他”的。
赵恒的那张脸在我看来只像是浓妆艳抹的小丑,哗着我的主人,取着自己的宠。
我缩回屋子里,回头看到“他”安静的面容,霜玉珠已经接近融化,我抬头看了看时间,重新开始给“他”一天的照顾。
质地莹润的梳子一端在我手中,另一端穿插在他漆黑的发间,从头一点点滑到末尾。
一梳梳到尾。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的面孔丝毫不老,如同一个代表永恒青春的童话。我痴痴看着“他”,手上感受着“他”的头发的轻柔触感,再一次梳下。
二梳白发齐眉。
从梳子上摘下掉落的发丝,我转身从小桌子上拿下来精致的小盒子,上面华贵的宝石熠熠生辉,我打开盒子,里面依然是冰冷的触感。纯黑的头发摆放在朱红的垫子上,对比鲜明艳丽。
三梳子孙满地——
我终于跪在“他”的床边,泣不成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主人还是斜靠在昨天的位子上,手中拿着一杆烟,姿势优雅中竟有些媚气,却不像主人一贯的作风,这个样子一定是像我见过的人,我看着主人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的表情淡得几乎看不见。“李参谋家的千金怎么样?”
我呆楞着看他,李参谋家的千金前两天我跟主人上街的时候见到过,那似乎是我唯一一次和主人出门。
那素未谋面的女人就这样冲着我的主人笑。
他缓缓地将一口烟雾喷出来,嘴角似乎翘了翘。“王家的小姐如何?”
我眨了眨眼睛。王家的小姐是上个月的事情,自打进了家门眼睛就几乎没从主人身上移开过。
他终于褪去凡尘,清晰地笑着。“赵司令家的宝贝呢?”
“啊……”我依然不知所谓,不过只有这个我还可以发表半分意见。“不错,长得眼熟。”
我的主人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任凭烟雾缭绕摧毁着“他”的身体。“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唇角微勾,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说。
只要他踏入这个屋子,我和他就没有主仆的区别。
我的主人曾经这样告诉我,眼神似哭似笑。
因为目标总是同一个人的。
那时候我还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定我的主人是喜欢“他”的,但是到了现在,过了那么些时日,我反而不敢再猜测他的任何心思。
包括去想象——假如,他会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一点点。
我的主人作为一个皇城根下知名的人物,大概在北平的知名度有涮肉爆肚那么高,他必须也乐于通过一些小小的手段以谋得他想要的东西。
比如讨好一些太太取悦一些小姐。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在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挂着一丝不苟的笑容与那么些“大人物”谈判。
每一次的谈话,毫无疑问都是谈判。
只要我的主人想,内容就会步步紧逼,对方只能节节退让,而他依然彬彬有礼。
“那么你觉得,哪个比较好?”主人看着我,表情居然严肃认真没有戏谑。
而我居然也就严肃认真不带戏谑地替他想着。
李参谋家的千金性格虽然大方却未免开朗太过,王家的小姐虽然身资过万却长相欠佳,赵司令家的宝贝样貌过人权势又大,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看向我的主人,他的姿势让我看他需要微微低头,入眼的是满眶烟云,稀疏了他的模样。
“主人当然自有定夺。”我只能说这一句话,想来说多也只会伤。
宅中的那些议论,对我的主人的那些非议,对这间屋子的揣测,对我的恶意,我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他的那块肉究竟系在谁身上,我都是当自个儿不知道的。
我的主人轻轻地哼了声,表情极浅极淡。“明个儿陆三爷过来,你收拾收拾。”
刚才的话题就这样无疾而终,我却因为这一句话想起来主人的姿势像谁来着。
几年前,我曾见过一次陆三爷。他看起来年纪不会比我大多少,神色倦倦,几根手指夹着一杆烟,姿势优雅中有几分媚气,看那手势像是戏子出身,穿着一身黑褂坐在酒店里,我身边的小工对他的说法我偶然听见过,却夹带着这个人再难忘记。
这样一个人,不是戏子,也不是什么大少爷,他是上海那地带的黑头子之一。后来再大一些,又听说陆三不仅在□□发展,他出入黑白,商界上鼎鼎大名,政界中指点江山,还有个少将的虚衔。
谁想现在到了北平来。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主人淡淡笑道:“甭怕,你这样的货色以陆砚尘的眼光是看不上的。别出什么差错,让陆三爷恼了——”他斜斜瞥过来一眼,轻蔑的神色堆在脸上,“你可担待不起。”语毕他再一次将自己埋在烟杆里。
我僵硬地走到“他”的身边,刚才主人的话,全当做没听到。
反正踏入这间屋子,我们就没有主仆之分。
“他”依然睡颜美好,刚才那般话,我听后觉得会玷污了“他”的话,幸好全都未入“他”的耳。
当真是六尘不染的清洁人物,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以真心相待。
主人在屋里待到月上西楼,今天烟草的份算是抽完,起身的时候显得有些失望,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把衣服理齐整后就离开了。
装什么模作什么样,你当我没瞅见你走前往“他”身上那一瞥,你以为你真能表现得滴水不露。
可是我不敢说,我只是替他开了门,再关上门。
门外忙碌事务繁重烟火,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