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序》种昼

16、Chapter 16

　　叶周紧紧抱了章维逸很久，想要完全确认他的呼吸是真的、心跳是真的、温度也真的，想要确认他是真真正正重新存在于她眼前的。

　　此刻她才明白，章以逸说的“擅长放弃”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已习惯于总是看到最坏的一面，因为她从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所以在飞机失事后，她没想过他是不是还幸存。他们说他死了，她便相信他死了。即使他从未入过她的梦中。

　　章维逸不再动作，也没有出声，静静地任她抱着。从前，她很不擅长撒娇，也不擅长与人亲近，即使在他们开始交往的时候，她也从未主动碰触过他。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直到机场广播响起，播音员以甜美的声音通知飞往美国的某航班可以开始登机，叶周才慢慢松了手放开他。

　　远方，最角落的登机口，手里拿着两张机票的章以逸静静看着二人，眸光沉沉，在广播重复第三遍的时候，才将其中一张机票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转身上了登机扶梯。

　　这一边，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叶周松开了手，重新直直地盯着章维逸，不再回避的章维逸也抬眸看向她，眸色偏淡的澄澈双眼中有着努力压抑的情绪，目光细细在她脸上巡视，然后温和一笑，暖意融融：“周周，好久不见。”

　　与陆夏阳一般，章维逸这样温和笑起的时候，也一如冬日暖阳，气质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比陆夏阳要清瘦几分，五官更为柔和，像极了古典小说里清秀温雅的书生。

　　久违的笑容熟悉又陌生，让叶周的眼眶有些微热，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她敲开大门，门内的高瘦少年对她微微一笑，春暖花开。

　　她没有害死他。

　　叶周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蹲下来平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章维逸眸色一黯，没有出声，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腿上……

　　飞机失事，他好运幸存，可是却全身重伤，本以为好不了了，不想让她飞来看到自己全身缠满绷带的模样，才在意识清醒时让家人通知她他已死。没想到在医院里躺了两年却捡回一条命，只是脊柱神经受损，双腿至今毫无知觉。

　　他不愿以这副模样去见她，何况分开那一天是他伤害了她，她又向来不会特别在乎什么东西，所以他想或许她的难过并不会持续很久，既然骗了她说自己已死，出院后便也没有回国找她。

　　只是，这并不是说他放弃了她。死里逃生让他开始试图相信奇迹，他只是想医好了腿，健健康康完完整整时再来见她，如果那时她仍记得他的话。

　　以逸和他一样没有放弃，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帮他医好腿。这回回国，便是因为他们寻找的一个据说在这个方面很权威可以一试的神经外科医生回了国。可是他们跟着回来，却没有找到任何这位医生的音讯。最后他终是没忍住让以逸带他回了本市，想看看她，不料才回两天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看她，以逸便告诉他她已有了新男友。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忘了他，何况当初她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离开的。他本不该意外，可是却如此难受。才发现，原来在自己潜意识里的阴暗角落，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她这样冷然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喜欢上某个陌生人的。他以为在他可以站着回来的那一天，她还会在原地等着。

　　显然，他错了。除夕那天，以逸告诉他见到了她的新男友。第三天，便给了他她的新住址，说如果他还是那么喜欢她，就去把她找回来。他犹豫了好几个星期之后，最终还是去了，只是，却没能将她找回来。

　　当时是傍晚，他还没上楼，就见到她和她的新男友带着一只狗在散步。那个男人对她笑得很温柔，她伸手牵住他，动作自然又亲密。从前，她从不曾主动牵过他的手。

　　他静静握紧了轮椅扶手，握到指骨泛白才忍住了上前的冲动。即使那么想，他最终还是如来时般悄悄离开了。因为，她看起来比以前快乐。

　　不管以逸再如何愤然与不平，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去打扰她，并叮嘱以逸也不要去打扰她。只是，却有些舍不得离开。直到这一次，他终于决定了回美国，却没想到她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顺着章维逸的目光，叶周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腿上，抿紧了唇眼神不由跟着他黯下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章维逸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有些想退，最后却只是笑笑转移了话题：“是以逸叫你来的吧？我们本来是要搭刚刚那班飞机的，现在看来赶不上了。”

　　章维逸四下张望试图寻找章以逸，却不见他的踪影。叶周跟着扫了候机厅里一圈，也没看到章以逸的身影。

　　“我打电话找找。”叶周拿出手机，找到昨天的已接电话拨回去，却发现对方已关机。

　　“关机了。”叶周说。

　　此时跑道上，飞机起飞的声响传来，叶周指尖一颤，看向章维逸：“维逸，不要……再离开。”

　　章维逸神色一动，沉默了片刻才出声，声音有些艰涩：“以逸说……除夕那天，看到你和……”

　　叶周眸色变了变：“不是的，他是……只是……”

　　她想解释她和陆夏阳其实不是那种关系，开了口却发现根本就没法解释，她们不算正常的男女朋友，却的确什么都做了。告诉他她包养了一个男人是比她交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更加难堪的事情。

　　叶周垂下眼眸。她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他回来了。

　　章维逸本有的些微期盼在叶周结结巴巴却终是归于沉默的声音中消逝殆尽，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出声打破了沉静：“不知以逸是有什么事还是先走了，我先回家看看吧。”

　　“我送你回家。”叶周说。

　　“不用了，我的车应该还没走远，打个电话就……”章维逸想拒绝。

　　叶周却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执着地看着他：“我送你回家。”

　　“……好。”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明明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有时候却让人头疼地固执。

　　章维逸打了电话，没过多久，接送的车便来了。显然是为行动不便的人士设计的，放下斜板，章维逸自己控制轮椅先上了车。叶周的指尖又颤了颤，静静地跟在后面也上了车。

　　因为章维逸腿伤的关系，住在原先的大宅不太方便。所以这次回来，他们是住在一套电梯入户的公寓里的。

　　章维逸刷了电梯卡，叶周推着他进入。章维逸伸手欲按下“22”键，却发现差那么一点，手不由僵了僵。叶周鼻子一酸，下意识地想帮忙却又很快地停住，微别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章维逸僵硬地收回了手，眼中闪过懊恼。身后叶周的气息让他分神，一时忘了刷了卡不用按也是直到的。

　　“你还在之前的文化公司上班吗？”电梯上升中，章维逸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轻松地开口。可是一出口便又发现不对了，因为另一个人也在那里。

　　“本来是。只是前阵……出了点事，请了长假，很久没去了，后来就干脆辞职了。”叶周回答，对他的问题，没有显出哪里不对。

　　此时，轻微的声响中，电梯门开了。

　　叶周推着章维逸进入房中，走了两步却不由一愣，僵住了动作。

　　房内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一如他从前的习惯。只是，所有家具都要比普通的矮上几分。

　　“周周？”叶周突然停住动作让章维逸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她。

　　叶周看着他，神情更加的怪异。以往，她总是需要仰望他，可是现在，任何人都可以俯视他。

　　他从小便优秀，虽温和却骄傲，是怎么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的？

　　叶周终于受不了地慢慢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将脸隐在臂间，声音发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相信你……其实我相信你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要那么讨厌……”

　　她没有问，可是却知道一定是飞机失事事故的后遗症。都是她害的，是她害的。

　　章维逸在微讶之后神色转柔，转动轮椅方向到了她跟前，伸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神情认真：“周周，我很好，真的很好。我的腿并非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我没有放弃，会好起来的。”

　　章维逸语气坚定，试图努力让她相信。略去了死里逃生忍受的那些非人痛苦和最初得知不能行走时的万念俱灰。

　　“而且，这和你也没有关系，只是个意外，不要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叶周却不停摇着头挣脱了他后退：“不对，不是，是我的错。当初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乱跑……现在，背叛的人却是我。”

　　叶周说到此，章维逸眼神不由顿时晦暗了几分，沉默了很久，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出口：“周周，如果……如果我能好，你愿意回来吗？”

　　她看起来那么在乎，让他最终舍不得放弃飘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