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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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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八年冬,宋华门外马无声,人静默,盔明甲亮,白布裹臂,寒风过处,凄声切切。
“迎——还山公主入城!”太监在城门口喊的声嘶力竭,尖锐的声音贯穿着整个京城空旷的街道,在阴沉的上空盘旋不散。不远处长蛇蜿蜒的黑甲部队踩着沉闷的马蹄声轰然靠了过来,十六人抬着朱红棺木稳稳地行在最前头,步伐深沉,竟是一丝摇动都没有。
景平帝忽然觉得背后窜起一股凉气,他捏了捏衣领,不自觉之间面上一湿。
“皇上,龙体要紧。”从旁的公公手脚伶俐地递上帕子来,景平帝推开了,这一眼模糊仿佛让他看到了二十五年前,他的妹妹萧景秋在冬日里穿着红色的斗篷,手执长枪在皑皑白雪中如一轮红日一般明艳耀眼。
那一年,她倚靠在他的身旁,偷偷夹走了他盘子里的米糕。
那个时候的他,有大哥,有三弟,有小妹,而现在他一无所有,他的至亲已在泥土中化为一捧枯骨,用血肉为他铸起了皇椅下的白玉石阶,不论是在皇宫偏殿中咒骂他至死的,还是在王府中饮鸠而亡的,短短五年的皇位之争葬送的是三十年的手足之情。
他是不在乎的,要得到某些东西必然要失去某些东西。
只是,岁月终究断掉了他的最后一根连心手指。
景秋,你不知道的,朕是有多么疼你。
“皇上,尹上将军到城门口了。”
“下去吧。”城楼到城门百步距离,景平帝走得万分艰难,仰头看去,那个失了往日神采的人依旧骑在马上,胡子拉碴,白服素甲,从旁的公公皱皱眉,纵然是上将军地位超群,也不该面君还如此嚣张跋扈。
“你们退下去。”众臣闻声退了几丈远,独留一马一棺两人静峙。
“景秋她——”景平帝一寸寸摸过朱漆棺木,用金粉描了许多寿字在上面,凹凸不平地从掌心中划过,宛如数年前戎马生涯中徒手攥住的利刃,疼的仿佛割在了心上,一瞬间竟隐隐约约仿佛听得到她昔日的银铃笑声。
许多年前,在北地束州城的老宅子里有一片合欢林,夏天的时候她喜欢在那里练剑,剑光霍霍,你来我往,自己手中的剑曾被她打飞,现在还静插在林中落叶里。
“景秋她……走得还好么?”景平帝一抬眼,看到了尹离,他无声的抿了抿唇,下马静静地看着棺木,忽然笑了一声,道:“走的不算安详,受了箭伤,挺了半个月,终究还是没挺过去。”
“其实——”尹离抱着双臂,轻咳一声,“景秋这么走了,也好,她早就被折磨的够呛了。”
“原来她一直这么恨朕么?”
“若是恨,早在她离京那日就送你一剑了,毕竟,你是她的兄。”尹离耸耸肩,声音如三九冰凌一般脆寒,“这次我送了她前来,葬礼一过我便回去了,下一次再回来,还需麻烦你到门口像今天一样,迎一迎我的棺木,也不枉你我多年兄弟一场。”
景平帝扶在棺木上的手顿住了,他与尹离对视许久后,对背后举起了手,一队穿着丧服的人急匆匆上前来扛起了硕大的棺木,隔着晃晃头影和杂沓脚步,景平帝低声道:“往昔之人如木凋零,你若能活得好,务必不要求死。”
尹离翻身上马,冷道:“景秋都能勇敢地活,我又怎能为她丢脸?”说罢,随棺木而去,景平帝望着一人一马,在无边的薄凉中,他听到钦天监监司的声音在风中雄浑地荡开,“迎还山公主进内城,奏乐!”
悲风顿起,哀嚎声骤然从城中各角落中宣泄而出,数万人涌在路边,纸钱白花遮蔽了整个天空。
“皇上,时候差不多了——”
景平帝摆了摆手,陡觉天旋地转。
景平八年十二月初七,还山公主以身殉国,十五日,下葬皇陵。
次年,上将军尹离于沧水一役中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