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吟》榕纱

28、灭门

　　意识仿佛又渐渐清晰了起来，耳边隐约有抽泣声，细细一听，竟是伶儿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小姐，快走啊......”
　　“伶儿！”我惊叫着睁开了眼。
　　“灵空，没事吧。”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宋大哥！”我吃惊的转过头，果然是宋廿文。
　　但眉间旋即深深锁起。宋廿文的一身血迹证明了这一切都已发生，再无力改变。
　　“宋大哥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爹娘呢？他们在哪里？他们是不是有危险？”我挣扎着站起身，有些激动的吐出一连串问号。
　　“灵空，我刚刚打晕你就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大人和夫人先下生死未卜，你难道还想去送死么？！”一向温和的宋廿文此时竟怒不可遏的朝我吼道。
　　“他们对我那么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我做不到......”心口像被插了一把匕首，我红着眼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对，我不是柳灵空，但我也懂得知恩图报，分辨是非。很久之前，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爸妈会因我那令人恼火的分数打我，骂我，却还是会在半夜起床偷偷替我掖好被子。只可惜，我那是全从未理解那份良苦用心，只一味的惹他们生气......在这里，我面对丞相夫妇对柳灵空的百般呵护，终于懊悔的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所以我只想挽回，只想弥补，只想赎罪......可为什么？上天连这么小小的祈求都不成全我？！
　　宋廿文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很郑重的对我说道：“灵空，你若执意去救大人和夫人，我也挡不住。不过，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可以么？”
　　心中大喜：“只要宋大哥同我去救爹娘，他们定能化险为夷！”
　　宋廿文打量着我一身的女装，若有所思道：“灵空，将你的外褂脱下来给我。”说罢轻轻别过身去。
　　我毫不迟疑的将外褂褪下，递给宋廿文，宋廿文反手接过衣服，另一只手自身后递过来一套黑色衣物：“这是夜行衣，快换上吧。”
　　“那你怎么办？”套上夜行衣，我猛然抬起头问道。
　　背对着我的宋廿文轻轻转过身，一套金色外褂在暗夜中放出点点光芒。
　　宋念文本身便不胖，加之这件外褂对我来说是较宽大的，于是当宋廿文穿上它时，乍一看，倒颇有几分女子之样。
　　宋廿文并未在意我的吃惊之样，手一抬，便摘下了自己的发冠，任由发丝在夜风中飘扬。
　　“宋大哥你......”我刹那间明白了他的一系列举动，话语却在半路上被打断：“别再想了，快跟我走。”说罢，握住我的手腕向爹的房间奔去。
　　冷冷的夜风刮刮过脸庞，给我的不是沁凉之意，而是刺骨冰寒。宋廿文掌心的淡淡暖意透过衣袖缓缓传来。喉间涩涩的，倘若柳灵空还是柳灵空的话，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至少，宋大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将自己尽数忘记......
　　“对不起。”我抬起头望了望身旁的宋廿文，低声吐出这几个字。
　　只可惜夜风狂涌，低沉的声音转眼间就湮没在这狂啸的风声中。

　　爹屋内的灯竟还亮着，我连忙冲上去想要把门推开，却被宋廿文一把扯住。
　　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他。“别出声，小心有埋伏。”宋廿文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于是我便学着他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仔细的听里面发出的每一丝声响。
　　“柳大人，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人死在面前，还是选择无动于衷么，桀桀！”阴寒的冷笑声响起。
　　“娘！”我几乎要大叫出来，却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泪水顺着指缝肆意流下。
　　“奸贼，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女儿!\"爹爹虚弱却异常愤怒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什么？难道这件事与我有关？或是......与柳灵空有关......
　　“丞相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小人只好遵命。不过，小人还是想再问大人您一次......说！柳灵空到底在哪里！”语气骤然激烈，看来这人的耐心也是用到了极限。我仿佛听到了刀刃在爹皮肤间摩擦的声音。
　　银牙紧咬，眼眸血红。
　　“既然丞相大人如此爱惜令千金的性命，那小人只好......”
　　“住手！”我再也按捺不住，推开宋廿文阻拦的手，破门而入。
　　屋内，娘的尸体，静静的躺在持刀人脚下。
　　拳心渐渐握紧，眼神缓缓抬起，射向对面的人。
　　持刀的蒙面人看见我先是一惊，而后又大声冷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柳灵空？”
　　“不，我才是。”身后宋廿文的声音传来。
　　“你音色浑厚，身形毫无纤弱之气，分明是男子，”蒙面人斜眼看了看宋廿文，不屑的讥讽道，但旋即将差异的眼神投过来，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王......？”不过很快镇住了神色，狡诈地眯了眯眼睛：“看来，今儿的收获，不小呢。”继而手掌一挥：“来人，今天，谁都不许走！”
　　来不及思量刚刚蒙面人对宋廿文的剧烈反应，快速上前一步，想要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爹爹救过来，却不料这一切早已被蒙面人收入眼中。身形一闪，蒙面人竟先我一步将刀架在爹的脖子上！
　　我惊恐不已：“你不是要我的命么？来杀我好了，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桀桀......柳小姐，您还不知道吧，这些人都是为你而死的，你害死的无辜还少么？！不过，只要你肯束手就擒，我立马就放了你爹！”蒙面人再一次阴冷地大笑了起来。
　　“千万别信他的话，恐怕此人只会将我们全部赶尽杀绝。”宋廿文拽住我，眼中尽是担忧。
　　我轻轻甩开他的手，眼神中，毅然坚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哪怕，需要用生命作赔。
　　爹爹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愤怒涌出几丝潮红：“空儿，爹求求你，快走啊！别过来！”泪水，在那张脸上，肆意纵横。
　　脚步并未因此而有半分的停滞，眼神愈发坚定：“与爹爹一同死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您因我而死。”
　　爹终是长叹了一口气，不舍而又留恋的看了我一眼，恰如来到这世间的第一眼，他用那浸满疼爱的眼神打消了我心中所有的顾忌与害怕......
　　“空儿，这一辈子，有你，爹爹很满足。”
　　“嘶！”
　　爹一把抓住蒙面人手中的刀刃，想要缠住他，却敌不过蒙面人狠狠刺进胸口的一刀。鲜血顺着衣襟，染红了地面。
　　“爹！”望着身子渐渐瘫软下去的爹，我撕心裂肺的大喊。
　　”刺拉！“
　　蒙面人从爹身子中狠狠抽回刀，伴随着爹更加痛苦的一声嘶嚎。冷冷笑了笑：“还真是父女情深啊，也罢，给你俩点时间好了，总之都是得死，桀桀！”
　　“爹爹!“我狂扑过去，将爹从地上扶起。
　　爹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的挤出半丝笑容：”空儿......别......别哭，爹，爹好着呢....“话音未落，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我慌忙拍了拍爹的后背，用袖口替他拭去唇边的血渍，泪水却早已止不住：“爹，你被说了，空儿这就带你去医馆.....”
　　“别...别去了，爹.....爹知道自己不行了....”呼吸声渐渐弱了下去，却又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剧烈咳嗽了起来。
　　“爹，爹你怎么了？”
　　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瞪大了双眼，极为不甘心对着站在一边冷笑的蒙面人吼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云琪这个狗贼派来的！云琪......”
　　蒙面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眸中，寒芒掠过：“既然你都知道了，按照王上的意思，可绝不能留你活口了。”言罢，指尖闪略，一根细小的银针穿破空气，没有丝毫偏差的刺入爹的胸口。
　　没有片刻呻吟，爹死死圆睁的眼睛便永远停滞在了那一刻。
　　“噗！”抱着身体渐渐凉下去的爹，心口一痛，一口腥甜便狂喷而出。
　　“接下来，该收拾你了，柳小姐。”
　　“那你还得问问我！”宋廿文手持宝剑，替我挡过了蒙面人向我背后偷袭的一击。
　　金属碰撞的巨大声响将我从呆滞中拉回现实，我缓缓起身，眼神停留在爹爹身上。
　　云琪，是么？
　　我不知道柳灵空究竟与你有什么仇，但现在，我柯印桐，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爹爹，等我，等我有一天，带着云琪的首级来见你。”
　　转身，宋廿文似乎在交战中处于劣势，节节败退，不敌蒙面人的连环攻击。
　　“看来，你很强呢。”银牙紧咬，怒吼一声，包袱中的一道紫光便暴射而出！
　　紫光中的蝶索身形渐渐清晰起来，忽的一旋，下方缀着的银球化为利刃向来不及腾出心思的蒙面人刺去。
　　“蝶索，入！”我紧紧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操控着蝶索。
　　蒙面人始料未及，慌忙将手中的刀向蝶索劈去。“啪！”只是在一瞬间，看似尖利的刀刃便被拦腰切断，蒙面人大骇，却也只能活生生被蝶索刺中心脏，倒地不起。而那道紫光也渐渐隐了身形，重新回到包袱中。
　　“灵空，这是.....”宋廿文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了的震惊，但旋即脸色一变：“快跟我走，我感觉有人想这儿来了，而且，是很多人。”
　　我顿了顿首，指甲却不动声色的嵌入掌心。扭头深深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的爹，终是狠了狠心，转过身去。
　　很多事，我还没有完成。
　　所以，我不能死。
　　一定不能。

　　行至半路，我停下了脚步：“宋大哥，我恐怕得去取一些东西，你......”
　　宋廿文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后门，没有片刻的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看着他，心中暖暖的，但更多的，却是苦涩。这个人，我终是负他太多。
　　赶忙向我的屋子狂奔而去。毕竟是黑夜，加上丞相府多假山，我和宋廿文倒也躲过了许多蒙面人的追杀。只是这些蒙面人好似训练有素，队伍整齐有序，倒像是......
　　“灵空，到了。你在想什么？”
　　我连忙将思绪扯回来，跑进屋内。在梳妆台的抽屉中摸索了一阵，那小匣子果然还在！
　　连忙放入衣袖中，随身带着怕是会安全一些。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才同宋廿文向屋外走去。岂料在屋外等着我们的，是无数个蒙面人。
　　杀气四溢，剑拔弩张。
　　“柳灵空，你还想逃到哪儿去？！”为首的蒙面人大声喝道。
　　我刚想回骂他几句，竟被宋廿文成了扯衣袖，我这才发现，那蒙面人的目光竟是射向宋廿文。
　　也许是没有灯光的缘故，也许是我脸上的点点血迹掩住了容颜......也许是宋廿文一切的有意为之......但我不能让他再为我白白牺牲！
　　向四处张望可以逃走的地方，后门在爹的屋子那儿，离的太远......而前门是逃不出去的......为今之计，只有......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刚到这儿是翻墙出去的情景。对了！翻墙！
　　望见了不远处的围墙，我猛地抓住宋廿文的手，发了疯似的朝围墙那儿奔去。
　　为首的蒙面人一下子急了，忙大喝道：“抓住柳灵空，死活不论！”
　　心中又是一冷，赶尽杀绝么？那我一定不能让你失望呢。
　　“宋大哥，快上去！”
　　宋念文却推辞道：“灵空，我受了伤，你先上去，然后再拉我上来，好么？”
　　我有些犹豫不决。
　　“别再犹豫了！他们就快追过来了！快上去！”宋廿文朝身后望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催促道。
　　我一看，果然如此，连忙爬上围墙。
　　见我爬上了围墙的顶端，宋廿文长舒了一口气，继而转过身，一脸坦然的笑对敌人。墨眸闪烁，如身旁晶莹的湖水。
　　我从顶端着急得掉转过身子，看到墙下的大批人马，惊得差点从围墙上掉下来，连忙对宋廿文喊道：“快上来！”说罢，将手伸向他。
　　宋廿文却不予回应，只是转过身来轻轻一笑，一如当年的紫衣少年，意气风发。
　　“哼，放箭！”为首的蒙面人冷笑一声，猛地挥手。
　　“宋大哥！”漫天的箭雨飞向宋廿文，那样恢弘，那样绝美。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从墙上重重摔了下去。

　　千年城楼月斜夜沉沉，生死相忘花败纷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