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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皇妃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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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情妇是不方便,失去爱人是不幸,失去妻子是能力不足……
————————麦薇·纳奈吉
东边下雨,西边未必出太阳。
贵兰的死讯只在短期内引人注意,尤安希望死者得到安眠,极力低调处理后事,甚至未将贵兰与友礼合葬,因亲王必有极大不满,莎莎的监护权问题已令矛盾激化,亲王自然不是因为喜欢才要求作孙女的监护人,然而他对维提克激烈陈词,诉说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儿子在身边的寂寞老人,若失去孙女,将会连一点希望也没有的时候,样子似乎也不是骗人。维提克一如既往,高深莫测微笑以对,并未很快做出判断,他将莎莎暂且留在宫中,却没有想要付出爱心的意愿,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他说那个嘉卡纳来的女孩子是麻烦,尤安冷淡地提醒他那麻烦是他自己找来的。
“是啊,此事我是有些责任,未料到友礼会早死。”维提克并未觉得被冒犯,“然而你也不该轻易答应监护这孩子,若我不将监护权交给亲王,一定会被说别有用心。”
“你当然没有。”他不过是努力策划将可能的继承人都变成自己的孩子。
“我想他们不会接受女皇。”维提克大笑,然而他又一次纵容尤安,“让那孩子住下来,不过我不想看到她和孩子们在一起。”
除了小古兰夫和昝华,以及古兰夫的伴从,宫廷里没有别的孩子。
维提克的要求冷酷,奇妙的是莎莎却爱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小女孩就完全被迷惑了,可以想象她是要蔑视维提克的,然而见到他,她便动摇了。维提克开口请她到自己身边来,她顺从地过去了,他赞美她温柔文静的性格,她便爱上他,正如她渴望而一直不曾有的父亲。那不过是社交手段,没人提醒她,亦没人教导她,而维提克的个人魅力总是如此,她崇拜他,并非第一个在华丽宫廷中感到迷乱的灵魂,皇座上的陛下正是那迷乱的中心,她拜倒,敬畏地匍匐于其脚下,竟不敢仰视,也因此始终无法看到真实的他。维提克私下处理监护权的归属,他要莎莎自己做选择,莎莎当然不选亲王,她根本不认可所谓爷爷的存在,亲王很痛苦,但只能放弃,他低声诅咒莎莎的血统,然而于事无补。
就像处理贵兰一样,维提克做出安排,不希望有任何变化,尤安每月两次与莎莎会面,小女孩仍然讨厌她,尤其当看清宫廷华丽之后的真相,莎莎用宗教狂热分子的极端态度抗拒社会,没人喜欢她,负责照顾她的家庭老师跟尤安保证,哪怕必需抽死女大公,也要努力将之教导成人,尤安几乎想为莎莎求情,至少她可以回归教团而不选择结婚生子,然而那便是违背贵兰的遗愿,她不能对不起死者。
比起莎莎的反社会性,小古兰夫表现得好像圣人,他从六岁开始接受骑士教育,那是皇位继承人的必修课程,课程开始后不久,他说希望成为魔法师,这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问题,继承人不能做魔法师,每个人都这样对他说,仍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他说宁可不是继承人,成为叶尔金那样的传奇人物才是人生理想。他充满孩子气的想法固然有可爱的一面,也有令人忧虑的一面,因为他一向老成,故而想法恐怕不会轻易改变,再说有叶尔金这样的人物存在,即便是大人也很容易受到诱惑,何况是人生才刚开始的孩子。维提克将问题交给叶尔金,半开玩笑地说他将决定国家未来是否会有一个皇帝,尽管是半开玩笑,尤安还是有些担心,然而叶尔金将事情顺利解决了。
“魔法的力量来自于精神,而非知识,因而博学无用,专注更胜过刻苦。”叶尔金对于普及魔法并没兴趣,他率直地说出弊端,“魔法师不是具备稳定发展的职业,虽然成为大公或者皇帝也是一样,不过其中的有趣以及无趣倒是相当。”
“可是魔法师……我真无法形容,必然是很奇妙的职业。”小古兰夫犯的傻和平常人差不多。
“然而议会可以保证三流皇帝过安稳生活,三流魔法师则只有一种下场。”叶尔金对同行毫无怜惜,“研修魔法的人寿命比正常短三分之一,所以三流魔法师注定早死,然而若你太优秀,你会长生得不似人类,送亲密的人离去,会十分伤感。”
“难道我不能既做皇帝又做魔法师?”小古兰夫很贪心。
“真是个大问题,魔法师们不需要皇帝。”
小古兰夫接受现实,他继承尤安血统,看重安定多于其他,他也是背负着成为皇帝的使命成长的人,对于国家及人民有着轻易难以推卸的责任感,他默认叶尔金的说法,或许少数人可以脱离既有秩序存在,但大多数人更愿意按照古老的方式生活,皇帝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平和。他继续骑士教育,而叶尔金也教他一些基本的魔法,他逐渐意识到魔法师与皇帝之间有更多不可调合性,在可能接触到更高级魔法之前,他改从叶尔金学古代史。
“魔法只能用来对抗强敌,历史会教人怎么处理琐事,真无趣,皇帝需要应付的琐事怎么比魔法师更多呢?这种设定是否太敷衍了啊!”小古兰夫抱怨,然后继续学习,他与叶尔金的关系越好,魔法师的理想便越远,在此期间,他成长了。作为母亲的尤安,对此变化感到不安,她自然希望儿子成为一国之君,但更希望他能平安渡过人生。
维提克胸有成竹,治理国家及教育孩子都是,因为他善于沟通,在制定教育方针上从未与尤安发生争执,但关系到议会和大臣则是另一番景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热情地想要限制贵族特权,首相侯爵说陛下在努力取悦平民,然而对于政策本身,首相侯爵并不表赞同,因为一切激进改革都是有害的。明华夫伯爵也担心改革会激起贵族不满,但没首相侯爵那么多,他将家族事业做得很兴旺,按照他的说法,有钱的人会想更有钱,银行家的工作就是不断提醒他们牢记这一点。他不太在乎爵位,原因不好说出口,尤安却很清楚,只要有钱,爵位什么的东西随时都买得到。她不禁忧虑维提克的行事,然而政治的那些事她不很清楚,维提克又自负而固执,终于还是无法开口。
尤安比之前更在乎明华夫伯爵的意见,然心中对他的信赖度并未提高,反而是他作为友人的评价降低了,至少他们维持良好的关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关心自己的财务状况,因为有流言说柯里安亲王为动用巨额资金而偷偷抵押了家族产业,她没立场插手过问此事,但不免担心丈夫佑恩是否会受影响,毕竟众人皆知,佑恩之所以一直对父亲阴奉阳违,正得益于他继承自母亲的大笔遗产。
转眼到了冬天,佑恩写信来说还是继续过着野外后宫般的生活,总之是一切平安,正式的公文里却写着那小国内正酝酿宛如热带风暴般的革命。他没要求回国,维提克也假装想不到堂弟的安危,尤安有些浮躁,几乎想要开口要佑恩回来,但面对维提克锐利的笑容,再次无法开口,只是暗自下定决心若佑恩有什么事,一定要恨维提克。
可惜尤安来不及恨维提克,年末行事多,尤安已渐渐习惯对人炫耀自己可爱的孩子,因此比以前更热衷些接近人群,求她请托的人仍然很多,在掌握一定分辨人的技巧之后,面对这些人竟也不是很烦恼的事了,她甚至能够在私邸接待商会会长一类的人,在单纯谈利益的时候,他们的精明和计较以及出手大方,倒是有其可赞美之处。
然后内宫传来不吉之报,裴莉丝皇妃病重将死,经历过贵兰的去世之后,尤安无法将之看作又一次命运玩笑。尤安强烈地感到皇妃不能在此刻死去,虽然裴莉丝早已失去该有的尊荣,失去儿子更是令她失去和维提克对抗的武器,但她的存在代表着维提克并未完全销毁的“过去”,在她背后努力隐藏着的亲王因此得以不与皇帝直接面对,若裴莉丝皇妃消失,固有的和平将被打破,维提克会怎么对亲王和他的儿子们?尤安不敢想象。更不敢想象的是一旦维提克拿回婚姻自由,他是否还会坚守誓言,若他要迎娶出身匹配的新皇妃,小古兰夫的未来又会如何。
和尤安一样为皇妃之死可能带来的命运变化充满不安的至少还有首相侯爵,他和皇帝有深厚的私交,性格老成持重,在议会中也有足够势力,而且是九龙家之一的大领主,但是无法摆脱人性的束缚,他对年轻妻子说出自己的忧虑,若皇帝陛下迎娶新皇妃,无疑不会再选裴家人,而他没有自信能与另一个来自九龙家的家族相抗衡。侯爵夫人立刻来见尤安,这是她一生中罕见几次向尤安求助,她当然是值得尊重的友人,但尤安遗憾地发现她在婚姻中得到的权力太多,以至于将那种和睦相处的模式习惯性的套用到其他人身上。尤安明确表示无法左右维提克的意志,侯爵夫人大为震惊,因为传说帝国四分之一地方行政长官的任免以及三分之一封爵的名单都出自尤安授意,她不信一个女人如此享用一个男人的权力,却说无法影响他的意志,何况他们还生了两个孩子。尤安惋惜地表示维提克并非以金钱或者美色能够动摇的人,再说她怀疑任何女人能以床上技巧永远驯服维提克。侯爵夫人因尤安粗率、坦白的发言哭了,她对家庭的爱在这些眼泪中表露无疑,尤安羡慕她的坚定,还有那家庭给她的幸福安定感。终于尤安承诺会尽力而为,侯爵夫人深深鞠躬致谢,然而尤安相信她和自己一样清楚,一切关于皇帝的承诺都是安慰之词。
裴莉丝皇妃以固有的傲慢面对死亡,不甘心寂寞死去,她召唤亲人来自己身边,然而仅仅是裴家的大领主还不能满足她对品格的要求,她要维提克去见她,对一个将死者的请求,维提克本该爽快答应,然而他拒绝,他说“有比探望垂死者更重要的事”然后他又说“从不相信奇迹,要死就请爽快地死掉吧。”于是对抗持续,直到维提克感到厌烦,他说就算是世人所说无法选择隔壁邻居,也没人能容忍一个要死不死的恶邻干扰正常生活,他去见皇妃,而她就在那之后死去。
维提克不曾提过那次会面,首相侯爵和叶尔金当时在他身边,之后也被禁止提起此事。
皇妃葬在裴家的墓地,首相侯爵不得不扩建家族墓地,以便使皇妃的坟墓得以建造得有如她渴望的那般豪华巨大,那墓孤单地坐落于墓地最深处,很快地便随着葬礼结束而被人遗忘了。
尤安觉得很讽刺,正如皇妃很快被遗忘,她的烦恼也像是多余存在的东西,皇妃死后,一切都没改变,若强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她被推到更微妙的地位。一些人更想巴结她,因为她是皇帝身边唯一的女人,另一些人冷笑着等着看她被抛弃,因为就算皇帝愿意再婚,身为柯佑恩夫人的她也不能入选,新皇妃恐怕很难容忍她的存在。然而维提克什么也没做,他对恢复单身并无感动,对改变现状更是缺乏兴趣,正如他所说“有比探望垂死者更重要的事”,按照计划,他开始处理柯里安亲王父子。
说处理未免轻松了些,被软禁数年的维勋侯爵一直不肯对皇帝低头,并且始终不曾放弃自行逃脱的计划,他在最新一次尝试中摔断双腿,甚至尤安也不禁怀疑此乃维提克精心策划的结果,好在他不曾说出要维勋死。亲王说想要以死谢罪,实际是想代儿子去死。最近几年的诸多变故,令他衰老得令人同情。
还能更多些同情,这并非空话,数日后传来了佑恩在他国政变中下落不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