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79、坦诚

　　石屋造得并不严密，寒风一阵接着一阵、毫不停歇地透过缝隙，钻进了屋中，生生地将空气冻结，连喘口气都能瞧见口中呼出的团团哈气。
　　可是，屋中虽然冷得透骨，但施叶却忽然觉得神思比往常清明许多。
　　以前发生的种种，如回放的老电影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帧帧闪回。譬如，第一次见到五竹时的情景、第一次在昆仑山上遇见梅馨菲和萧宁宝的画面…第一次拿起武器、第一次感受到武功的神奇…还有，梅馨菲被萧宁宝所伤的糗事、南下遇袭命悬一线的事情、以及后来入宫当职、再见梅馨菲的事情，那时候，她那般急切地求助于她、想要逃婚……
　　施叶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身体，她似站在一条时间的长廊之中，向左便是一年又一年的过往，向右则是一片看不清的未来……所有无关的一切，在这一刻，忽然都丝丝缕缕地有了联系……

　　施叶看着梅馨菲，她的脸色依然苍白消瘦，唇角边挤出来的笑容也丝毫掩不住她眼里的落寞。
　　施叶拢了拢鬓角的发丝，轻叹了口气，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想必我明日就走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听了这话，马逸忽然收起了笑意，他凝视着施叶，目光深沉。施叶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注视，也不说话，只等着他的询问。
　　良久，马逸挑眉摇了摇头，语带无奈地也叹了口气：“你总是时不时做出些令人惊讶的举动。”
　　施叶苦笑道：“出人意表的应该是你们的那位国师才对。”
　　梅馨菲将身子朝着施叶的方向挪了挪，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叶，你真的要与……国师一起去小唐国？”
　　施叶看了马逸一眼，没有急于否认，对这两个人，她在犹豫着是否要将实情相告。
　　梅馨菲欲言又止，马逸倒是抢先说道：“我真想看看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个节骨眼儿，你就算要与我国国师一起远行，也没有必要昭告天下吧？现在整个吐蕃都知道你们要去小唐国了。你难道还嫌你们那位皇帝少了机会摘了你的爵位？”
　　施叶听出他话里的关心，终于还是不想欺瞒，便道：“不，我是要去草原的，不找到我的家人，我哪都不去。”
　　梅馨菲面露愧色，顿了一顿，才道：“草原不比安国，那里乱得很，而且，如果被皇上知道你要去那边，说不定……”
　　施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梅馨菲颤动的眸子，似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去：“馨菲，我们都在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自己的家人，你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该理解我此刻无论如何都要找回他们的心情吗？”
　　梅馨菲万分错愕地瞪着施叶：“你……”
　　“我真是迟钝，其实我早该猜到你的苦衷的。”
　　“怎、怎么可能……你真的、真的知道了？”梅馨菲惊慌失措，说的话都结巴起来。
　　施叶看着马逸，没有再说下去，她不敢肯定马逸是否也知道这个答案，所以，她不敢明说。但马逸却也十分识趣，他抿了抿嘴，说道：“你们姐……妹俩先聊着吧，我出去看看明日替你准备的干粮、衣物什么的是否都弄妥了。”
　　施叶有些意外，马逸竟然真的将关到了门外，不多一会儿，连脚步声都远至几不可闻。
　　“小叶，你是怎么知道的？”
　　施叶没有说话，轻抬右手，从梅馨菲胸前划过时、略微停留，但最后却搭在了她的肩上，然后两根手指十分缓慢地捏住了她缠绕在颈子上的围布。
　　施叶在等，等梅馨菲的默许，或是……阻挠。
　　两个人四目相对，屋子里静得只剩下透进来的风声。
　　最后，梅馨菲释怀一般地笑了笑，终是没有任何的动作，施叶慢慢扯下了那条围巾，然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刚才梅馨菲还要继续瞒她的话，她还能否承受的住这份友情的之中所隐藏着的隔阂与不信任。
　　“小叶，我……”
　　施叶垂着头，看着放在腿上的围巾，轻轻的摩挲着，并用一种很低、很低的声音，喃喃道：“谢谢你这次没有再瞒着我。”
　　“……你会瞧不起我吗？”梅馨菲的声音依旧干哑，但那凸起的喉结却是一上一下、微微地颤动着。
　　施叶抬起头，淡抿唇瓣，微绽梨窝：“说什么蠢话呢，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
　　梅馨菲错愕地望着施叶，过了片刻才苦笑说道：“是呀，我根本不该惊讶的，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对皇权主子随从什么的不放在心上，对你家的冰块儿脸好得那叫一个过分。”
　　提起五竹，施叶忧上眉梢：“他一个人重回京城，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刚一说完，施叶便见到梅馨菲愧疚地低下了头，她连忙又岔开了话题，问道：“你的事情，马逸也知道了？”
　　“嗯，他这样帮我，其实我也觉得挺意外的。”
　　“……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这件事情皇上也知道了是吧？”
　　梅馨菲点点头。
　　施叶叹了口气：“想想就替你捏把汗，最该瞒住的两个人却都已经知道了。这可是欺君的大罪，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梅馨菲一时感伤，也便解释了一下自己男扮女身的缘由。施叶倒也不奇怪，在昆仑山时便听说了梅馨菲家里男丁多，女儿少。到了梅若海这一代更是如此，竟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梅若海的母亲一直催促着梅若海纳妾夫，但梅氏夫妇感情深厚，便一直明着、暗着给拖着，老太太本就年岁已高，这一日一日地眼看着亲眼看到亲孙女降生的机会越来越少，老太太竟急火攻心，就此病倒。万幸梅若海隔月便诊出又怀有身孕，老太太重新又燃起了希望，只是她已是油尽灯枯之躯，眼巴巴地揪着一口气、就是盼着能够见到亲孙、了却余愿。
　　后来，终于等到梅若海临盆，老太太焦急又兴奋，隔几分钟便催人去问到底生了没有、到底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偏巧那天稳婆因事耽搁，来得晚了，梅馨菲的父亲急中生智，亲自上阵接生，谁知终究还是一个男婴……他抱着孩子去给老太太看的时候，老太太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半坐在床边，殷切地望着他手里的孩子，颤微微地问他：是女孩儿吗？
　　梅父一时心软，不想老太太抱憾离世，便撒了谎说是女儿。谁知老太太一高兴，提着的那口气一松，竟然当场就咽了气，连孩子的模样都未能看到。可梅父还未来得及纠正这个谎话，得晓梅家喜丧二事的皇上便将安慰的封赏赐了下来，梅父深知欺君大罪的严重性，从那以后，梅馨菲生活里的大大小小，他都亲自照看着，连一向亲密无二的枕边人梅若海都瞒着。而这一瞒、便瞒了这么多年。
　　但谁又料得到，竟还是被皇上知道了。

　　“既然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你觉得她以后还会因此而治你们梅家的罪吗？”
　　梅馨菲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那日马逸向她提亲之后，她便私下召见了我，并向我挑明了我的身份。只是她并没有提及欺君大罪之事，只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离京城。”
　　施叶想了一会儿，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整理着手中的围巾，亲自又替梅馨菲围了上去：“眼下皇上对我虽然还念着一丝血缘之情，但是我和怕将来自己会做出一些惹她暴怒的事情，连累了无辜的人……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明日我就走，你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吧，我猜马逸应该不敢对你太差的。”
　　“咳咳！”马逸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门外。
　　梅馨菲与施叶对视一笑，接着梅馨菲便拍了拍施叶的手背，施叶翻手又拍了拍她的，才大声冲着门外笑道：“躲在外面做什么？想听便进来听！”
　　马逸猛地推开门，大步迈了进来：“妹砸竟胡说！谁躲着啦！”
　　施叶只是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马逸脸不红、心不跳地又坐回了他的位置，才放开了梅馨菲的手，说道：“没躲着便是听到了？以后可不许让人欺负了馨菲，否则我饶不了你。”
　　马逸不停地拍着胸脯，故作惊慌：“不敢、不敢。”三人笑作一团，但紧接着，马逸又正色道：“草原数十个部落，虽然一直是争斗不断，但三五结盟，也算是互相牵制、相对稳定地相处着。不过，刚才北边传来消息，似乎最近的争斗突然频繁起来，原本和平共处的联盟都开始内斗。草原已经不太平了，你可要多加小心。”
　　“嗯，我会尽量避开的。”施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渐明的天色，开心地笑了起来。
　　终于，终于，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