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88、第四十二章 昆仑古咒（下）

　　“她身子那么虚弱，你还真是狠得下心啊。”罗剑塬的声音轻轻响起。
　　独孤聆风专注地凝视着怀中安睡的少女，压低声音道：“她一直在想别的事，但她现在需要休息。”
　　“自从听玄儿前辈说起万俟雪霁，她就有点心不在焉。”罗剑塬推动车轮停在近处，温和的目光洒在少女湛蓝的长发与舒展的眉眼上。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花妖真身。第一次是在风雪山庄，在昆仑派一慎掌门的“照妖镜”下，白衣少女褪去了人的外貌，生长出如海的长发、如仙的双翼。他为她的美而倾倒。如果说展露花妖真身的小雪拥有惊艳天地的美，那么化为人形的她，则美得温和而收敛。
　　——我还缺一个知己。
　　重伤后醒来的那一刻，他便听见姗姗这般道。姗姗没有告诉他这话出自谁口，但他知道。三年前初遇时，他曾问过那绝尘的白衣少女，心中还缺什么。时隔三年，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知己啊……每每想到这个词，他便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念及此处，他轻声问道：“你可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中有些许戏谑。尽管知道这个叫“独孤聆风”的男人与小雪的默契近乎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他仍是想问出来。也许自己比他更懂小雪，也许……也许对小雪而言，“知己”可以是唯一的。
　　独孤聆风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方道：“她许是在想有关血魔尊的事。”
　　不是万俟雪霁，而是血魔尊。
　　“哦？”罗剑塬挑眉，心中却在苦笑。既然他们的揣测不同，那必然有对有错。聚锡楼二公子无奈地摇摇头，正欲岔开话题，却听风剑剑主冷冷道：“小雪在睡觉。你若是想找人聊天，另寻他人吧。”
　　罗剑塬被他一句话赌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无数的问题憋在心里却也只能作罢。他缓缓推动车轮离开，见叶之焕与灵蟒皆在闭目养神，视线便落到大理石祭台中央那仰躺着的黑衣少年身上。
　　艾岚是那样阳光般灿烂的少年，却与魔魂共用一副身躯，实在教人喟叹不已。他不可能不知道正是他的亲爹将魔魂寄附在他身上，然而从未听他提起过此事。不抱怨、不愤怒、不记恨，只是坦然接受，继而用最炽热的笑颜面对世间。
　　——但人生正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上苍下一刻会带给你什么。你能办到的，唯有做好你自己。
　　念及此处，罗剑塬不禁叹息。小雪又何尝不是这样？相比之下，独孤聆风则……他余光触及白衣少年温柔的侧脸。不，独孤聆风的想法，他猜不透。煞费苦心欺骗整个江湖，上演这一出死而复生的戏码，究竟是为了什么？

　　漆黑的引魂钟内，星星点点的鬼火兀自漂浮。不自觉已过了一个时辰，叶之焕与玄儿仍闭目调息，黑衣少年颓然躺在大理石祭台正中央，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也不知此刻的他是艾岚还是魔魂。尸尧与幽蕴协力解开了筱墨身上缠绕的铁索，将这抹隐隐透明的魂魄平稳地放置在石柱下方。
　　万俟雪韵却醒了，赖在独孤聆风怀里不肯起来，嘴角微扬，思绪却越飘越远。独孤聆风抚着她湛蓝如海的长发，低低道：“别一个人干想，说出来听听。”他顿了顿，见小雪似是不知从何说起，便自顾自开了头：“万俟雪霁创‘昆仑古咒’，在你看来有何不妥？”
　　“‘昆仑古咒’与‘妖王戒’并称妖界两大至宝，都是自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妖王戒’自然是没什么大变化，‘昆仑古咒’却不然。我在古书上读到的‘古咒’只有区区六个，而传至现在竟有了十三个。玄儿从未提起过另外七个‘古咒’的来源，我便不问。没想到……竟是万俟雪霁所创。”雪韵柳眉微蹙，“那七个咒术又大都是针对人、魔、鬼三界……万俟雪霁，莫非真想一统人、妖、魔、鬼四界？”
　　倘若万俟雪霁野果真有那么大的野心，那么劝血魔尊收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但不论如何，自己与万俟雪霁同承一脉，依血魔尊之言……自己又极有可能是万俟雪霁的转世。她自是不信“转世轮回”一说的，但钟外与血魔尊的一席话却多少让她有些动摇。喝一口记川水，再堕入轮回，真的能继承前世的记忆与修行么？
　　见她又有些走神，独孤聆风轻拍她的脑袋，叹道：“你呀……到底和血魔尊说了些什么？”他料定一切与血魔尊有关，也料定小雪定不会瞒他——他们已尝尽了互相欺瞒的恶果。
　　雪韵理了理思路，便将钟外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独孤聆风，包括血魔尊自称独孤风逝的转世、他千年来对万俟雪霁转世的苦苦追寻，以及最后人间之仙的现身。
　　独孤聆风默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却始终没有插话。
　　“就是这样了。”雪韵舒了一口气，“说出来果然轻松些。聆风，你怎么看？”
　　“两点。”独孤聆风道，“第一，独孤风逝寻得记川，千年来不断继承前世记忆；第二……所谓的‘人间之仙’为何会与叶之焕有关系？”
　　万俟雪韵有些怔愣：“聆风……你在怀疑焕？”
　　独孤聆风沉默半晌，道：“小雪，你有没有想过，叶之焕为你尽心尽力是为什么？单纯因为你是王，而她是部下么？叶之焕不是一个会被责任与忠心束缚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和行事方式。她对你的态度让我觉得，她是在赎罪。”
　　“不可能。”雪韵立即摇头，“焕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但是她看你的目光中，总有愧疚。”独孤聆风轻抚她海蓝的长发，“为了赎罪，她将你视为存活的意义，因此处处保护你，不愿你受伤，想尽办法为你承担‘妖界之王’的职责。小雪，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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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儿，你从来都不喜欢焕。”
　　“我只是不喜欢她做的事。”
　　“她做过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只是瞎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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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年，叶之焕找到了我。呵，叶之焕不愧是叶之焕，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身份，并且耗尽灵力与真气，将我的图谋无情扼杀。”
　　“但正是叶之焕的这一举动让我确信，你是真的回到了世间。”
　　“我夺的不是你的妖界，而是叶之焕的妖界。她越俎代庖，以区区火部之主的身份代替你的地位……对于妖界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它完整地交还到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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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几个片段潮水般涌来，万俟雪韵不禁抿起双唇。从玄儿有所保留的语气推断，焕确实是做过什么。血魔尊的口中也多次出现她的名字，可见他对焕也十分重视。当她听话地独自在昆仑圣境修炼时，焕究竟……
　　“但她不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你。”独孤聆风语气平静，“这一点，连我有时也自叹不如。所以不论犯下了什么错，这么多年，也已足够了，不是么？”他深邃的眸中波澜不惊，吐出的话语有着令人无法置疑的说服力。
　　万俟雪韵与他定定地对视一会，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这就是独孤聆风，以旁观者的视角述说最冷酷无情的事实，再用最温柔的语调解读他眼中的人世。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现实，但现实并不完全等同于真相。独孤聆风从来都活在现实中，所以能屡屡冷静自若地判断局势、做出决断。同时独孤聆风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世界里有谁，他解读的真相就是什么。
　　聆风是想告诉她，焕在赎一个无人知晓的罪，而她为此已经付出了太多。不论这罪过多严重、对如今的局面影响多大，她都已经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千百年来，她或许只是希望求得一个人的原谅。
　　而那个人，正是万俟雪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