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旬》昔童忆

1、一（1）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王子突然降临在身边，对她说：“和我走吧，我的灰姑娘。”

　　苏墨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只有蓝天清水、乡村麦田、和煦的春风、丰收的玉米和各式样的野果。那时，她生活在北方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山村里，有一个多病的父亲，干不完的农活和做不完的家务，她还有着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粗糙的双手和老成的眼神，每年的六月和十月都是苏墨最痛苦也最劳累的季节，六月小麦成熟，十月玉米丰收，这本值得高兴，可是她家没有劳力，父亲不能长时间劳动，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承担起了家里所有的农活，几乎每到六月或十月，这个叫九里铺的小村庄都能看见苏墨在麦田或玉米地里忙碌的身影。所幸的是，尽管家贫，父亲却都不曾放弃苏墨的学业，执拗到宁可借钱，宁可家徒四壁也要供她念书，苏墨也是很争气的，期末考试的奖状可以挂满父亲的房间。
　　可她毕竟是女生，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女生已经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时尚，尽管他们对于美和时尚的标准和现在大相径庭，甚至是让人发笑的，但苏墨的装扮却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土的掉渣，这一点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是可以得到一致认同的。
　　那时候一部叫做《还珠格格》的电视剧风靡了整个中国，几乎班上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一个叫做小燕子的幸运女孩是如何邂逅她的王子的，苏墨也看过那部电视剧，用家里那台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机断断续续看完的，电视机过于老旧，信号不好，往往演到扣人心弦的时候便会信号中断，一片雪花。苏墨并不喜欢这部剧，她觉得自己做不来小燕子也做不来夏紫薇，所以不会偶然遇见自己的王子或骑士，她觉得自己是灰姑娘，终究会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或许那就是他的王子，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王子突然降临在身边，对她说：“和我走吧，我的灰姑娘。”
　　1998年夏的某一天，那应该是苏墨最难忘的一天，那天她参加了中考，顶着烈日向家赶去，别的同学都觉得太阳太毒选择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凑和吃一顿，然后准备下午的考试，可是苏墨不能，她没有那么多钱供自己奢侈，尽管这奢侈在别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是在路上捡到那两个人的，两个像天使一样的人，苏墨不知道是被太阳照得太久还是天气太热自己居然有些眼花，她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是闪着光芒的，她有些情不自禁。
　　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向苏墨走过来，少年很有礼貌，像君子，翩翩有礼，想来是受过极好的家教的。
　　苏墨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的少年，直觉告诉她他们一定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人她太熟悉，而这两个人的气场太强大，强大到她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她第一次产生了十五年来最触动心灵的自卑感。第一次觉得衣着太寒酸真的是件很丢人的事。白衬衫少年礼貌的和苏墨打过招呼后问道：“请问您知道清河镇怎么走吗？”
　　清河镇，她上学的地方，苏墨点点头，少年兴奋的向后面那人招了招手，喊道：“阿旬，她知道。”
　　然后，那个一直蹲在地上逗蚂蚁玩的少年缓缓抬起了头，苏墨就这样看着那张脸看痴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她把所有美男子的名字都想了一遍，潘安，宋玉，卫玠……可是这些人好像都不及眼前人这般惊艳。
　　苏墨在心里偷偷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阿旬”他叫阿旬。
　　她看见这个叫阿旬的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自己的T恤，露出了衣服上可爱的小熊图案，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男生还穿这么可爱的衣服，反正镇上的男生是没有这么穿的，他们已经开始一身大人装扮，有的甚至已经把从自己父亲那里整来的西装套在身上，故作成熟。
　　这个叫阿旬的人并未说话，伸了伸懒腰，上下打量了苏墨一眼，眼神冰冷。苏墨的脸瞬间红透，那种自卑感也变得异常强烈。
　　苏墨听见最先与她搭话的白衬衫少年又开口道：“能麻烦您带我们去吗？我们迷路了，得赶紧坐车回B市。”
　　原来他们是从B市来的，难怪，也只有那样的大城市才会有这么干净又好看的人吧。
　　苏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的同意了，她还没回家，还没吃饭，她还要考试，而且是那么重要的考试。可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鬼迷心窍，她想到了聊斋中被狐精迷惑心智的书生，现在，她也被蛊惑了，被那个叫作阿旬的美轮美奂的少年蛊惑。
　　少年们随着她的脚步向清河镇走去，步行比较耽误时间，那个叫做阿旬的男生显然对苏墨那辆老式带横梁的黑色自行车兴趣浓厚，他提议骑车去清河镇，白衬衫少年皱了皱眉头：“阿旬，别胡闹，我们三个人，一辆自行车怎么骑呢。”
　　阿旬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用力拍了一下白衬衫少年的头，吼道：“阿文你是猪吗？我骑车，你坐后面，她坐前面。”这句话让苏墨不好意思起来，别说坐在前面横梁上这么尴尬的事，她和男生从来都没有骑过一辆自行车。
　　周旬显然不准备等苏墨同意了，他跨上车子，冲苏墨点了点头：“上来。”
　　苏墨想拒绝，却不好开口，站在那里，犹豫不定。周旬有些不耐烦，眉眼间尽是不屑。苏墨被这眼神刺激到，走过去坐到了车子的横梁上。
　　“哦吼！”周旬像个胜利者般欢快的喊了一嗓子，又冲旁边的男孩挥了挥手：“苏文，快上来。”苏文摇头浅笑，但还是跳上了车子。
　　人车具备，周旬像阵风一般冲了出去，苏墨第一次和男生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对方的呼吸，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很好闻的味道，她有点沉醉在这味道中，这是她在自己班上男同学中从未闻到过的，第一次，她被一个男生深深吸引，无论是容貌还是味道。
　　那时候苏墨不喜看电影，她是后来才看到那部叫做《甜蜜蜜》的电影，看到黎小军骑车载着李翘那一幕时，禁不住湿了眼眶，他们都以为对方是自己错的人，离开对方，开始新的生活，回首间才发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早已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