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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一双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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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跟银月宫的圣女、和《玉颜心经》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这种事打从你在山西村剿灭了以玉颜为首的山匪后就不存在了。你别再对我讲‘你的依雨’和这场武林风波(争夺《玉颜心经》要牵累多少人!)没有关系。银月宫的妖女没一个好东西!我就知道你遇上银月宫的女人就变得放肆,变得头脑不清了!”
陶器的责骂使陶铄金消沉了好一会儿。
之后的交谈我被排除在外,关于家丑不可外扬,陶器以身体不适为由把我请出了书房。信任徒弟的师父早在得知我和银月宫的结怨后就失了兴致(他对我辨识圣女一事还没展开盘问就此作罢),顺势劝我回去好好休息。
我草草填饱肚子跑去工作。
桌上堆了厚厚的账本。一眼望去,账本积压在东面墙侧,已有成人的小腿高度。在阳光照不见的底层,大多的账本还没来得及写上一个字,却有了梅雨时节的湿霉味儿。
也有封皮长了毛茸茸的偏可爱的淡青菌斑。
我缩在角落核实账目,眼前浮现的是陶铄金的笑颜。
回神时天边已然爬满火烧云。我眨巴下眼睛,又眨下眼消去残留眼底的空茫。叹息相思情,一眼万年。而后看向手中握笔,霞光给它穿戴了一层紫衣,思绪婉转的回到原点:陶铄金。
陶铄金和银依雨,和预期的一样。他们是最合适的搭配……吗?
静坐半时辰后回房,我推门进屋看到丁豆在等我用饭,不免感动。
武当派在六代弟子的卧房问题上抛弃了以往“大杂烩”的方案。不再出现一个厢房一个炕上一排弟子头挨头、脚挨脚,总数二十八人的情况。有了强大的投入资金,入室弟子拥有独立的卧房,挂名弟子则安排三人一房。依据弟子们能力的高低,房间装潢、空间大小也由奢华转向朴素大方,更有遭逢窃贼的家徒四壁。
武当弟子三年一次的武艺切磋为了上述原因存在了五年。
凡是例外,作为武当派的财政要人,我拥有一间相对静谧的书房,和丁豆共处一房也近五年。丁豆入门晚,辈分低,武艺略逊一筹,师兄几位带着照顾后辈的心意对丁豆多有照拂,我那“招千金”的活字招牌也令大家给了薄面,张掌门索性安排我和丁豆两人一房。
他正趴在桌上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抬头见我两眼乍现精光。
“大师兄和圣女在后山的湖边见面。”
丁豆一下午等着和陶铄金见面,于是将偷听了陶铄金和银依雨的谈话告诉我。他坚持说今晚两人约见在林子深处的湖泊,鼓动我参与他的偷窥计划。
“赵师兄一起去吧。”丁豆不肯放弃。
我看着碗里多出的一筷子素菜,心知对方是要找同谋者。
然后点下头。
听见丁豆欢呼着,开始狼吞虎咽。我心不在焉地嚼着一嘴的苋菜。
武当派的后山,有树、有水,自然也有山。
参天大树和栽植在公园里的百年老树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以数百年的高龄看尽世间沧桑。当阳光从高空照射,枝桠和树叶滤过几重色彩,唯独留下使表层光鲜亮丽的绿色。林子深处是条带状的绿色湖泊,水里青草一眼望见底,也有湖畔旁被天雷劈倒的古树,它们一头浸泡在水里成为游鱼嬉戏的场所,一头翘出水面长了湿湿的菌种。山后面还是山,绵延到视线捕捉不到的高度。
雷聂人喜欢躲在湖里练功。倘若找人,十拿九稳他就在那儿。
可是今晚上雷聂人不在这儿。
高翘在空气里的枯木也不过摆着陈旧的姿态,由着夜风抚摸它光秃的脑袋。
还是那么的空寂。
天色完全沉了下来。从丁豆晚饭后催促我来到湖边已经过去两个半时辰,草丛茂密,他藏在里面坚持守株待兔,还说这里是看到湖泊风景的最佳视角。
我坐在草垛上,任是没瞧见那两人的半片衣角。
夜间的气温不断攀降最低点,我拢紧衣襟,想着一件单薄的外裳能遮挡多少寒意?
“或许你听错了。”
我挪动酸疼的屁股,一方面说服丁豆跟我离开,“先回去看看。或许大师兄还在。如果大师兄和银依雨都不在,就去找俞师姐。她一定乐意帮忙。”
“一定没有听错!”丁豆头也不回地呛道。
“湖泊两个头,这边风平浪静,那边连着瀑布,银依雨偏要来这里看水草吗?”
“这里不美吗?”
“她脑袋长水草了才喜欢看水草。”
丁豆抓下脑袋,凑近了问我:“师兄生我气了,为什么?”
他问我为什么生气。不论是丁豆和俞婉仪,还是自视甚高的张恒,他们依赖直觉。我深刻地明白跟他们谈逻辑——等同于苛求人能放出会开花的屁——全是妄想。我为他们生气吗?老实说不值当。然而心里沉甸甸的,压得我难受的情感(嫉妒!)让我受不了。我确实动气了,乖乖在这里等着一对郎情妾意上演恩爱戏码,可我久等不到;白白在三个时辰里受尽内心的煎熬,既害怕陶铄金和银依雨亲热,又想偷瞧几眼陶铄金,可我不是M属性的男人。
率先起身,我拍去道袍上沾惹的草屑。
“他们不会来了。”我说。
“可是……”丁豆抓住我的袖摆。
“去湖的另一边。”我低头,看到丁豆委屈地撇嘴。“如果没听错,他们就在瀑布边。”
“我肯定没有听错。”丁豆抓着我的手臂慢吞吞地爬起来。
居然腿坐麻了还要守株待兔!
我迈步前进,不听那满脑子长满野草的小子扶着右腿在山野间嘀嘀咕咕。
月色朦胧。
繁星点缀的夜色下约会铁定浪漫,女的数星星,男的寻找牛郎织女星,接着互诵衷情。专属夏季的萤火虫为他们作伴,淙淙流水为他们伴曲,还有夜风轻拂他们的耳朵和鼻梁,舒爽,随后将银铃般的笑语传送给田蛙和蟋蟀,告知他们的喜悦。
我想象身边的丁豆是个女人,那么,一切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不多时已能听到瀑布的轰鸣声。
待我急走两步,回头就看到丁豆原地未动。
“大师兄?”丁豆嘟囔。
他仿佛迷了心智。我似有所感,顺着丁豆的视线看去。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原没有这般壮观,可瀑布的轰鸣声就像战斗机在我耳朵里轰炸珍珠港。眼前瞧清了两条黑影搂抱在一起。
只能是陶铄金和银依雨。
他们在空中飞舞。算不得翱翔,自然不是苍鹰。好比被绑在一起的一对乌鸦。
最多是瞎了眼的蝙蝠。
比喻难看。一口恶气还是压在心头,出不来,怪不舒服的。
“真美。”丁豆抒情式感慨着。
我牵着嘴角想笑。只看到黑影飞来飞去。上面是天空,下面是湖泊,背后是一道瀑布,四周只有黑漆的树林,我仅能看到这些。习武之人有着极佳的视力,以我平庸的两眼尚未有能力——以后也不会开发出这项能力——看到丁豆眼中的奇妙趣事,诸如“一轮满月暖融融地散放华光”,或者是“一边放彩虹一边降雨的小金龙”,又或者“象牙般的肌肤慢慢浮现了动人的红晕,她轻咬贝齿,陶铄金猛地搂紧她的腰身,心神激荡”。
冷哼一声,就是两个人罢了。
假设在白天——我眯起眼,想象陶铄金和银依雨飞梭在半空的景象。有瀑布的晶莹水珠点缀,有亮丽晴空的映衬,有暖风吹拂草尖,而他们含笑相对,相拥飞舞……
到那时,我不得不承认,是很美的一幅风景画。我也承认这幅风景画拿去集市换不来几个铜钱。
“大师兄是真的喜欢上了银姑娘。”丁豆露出笑脸,开心地晃动我的臂膀。
我的十指冰冷,连同本该滚烫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高兴。原来大师兄喜欢银姑娘。”他说着转过脸盯着我猛瞧。
“他们在一起很美。是不是呢,赵师兄?”又问。
我僵硬地举起左手,想给丁豆的鼻梁来上一拳,顺便告诫这家伙正邪不两立是自古而来的道理,却敏锐地捕捉到混杂在风声中的轻笑。一丝一缕,撩拨我的理智。最终我狠狠揍了丁豆的鼻梁,在对方鼻血四洒时又擒上他的双唇,以便堵住未出口的喋喋抱怨。
世界瞬间安静。
丁豆全身僵硬,惊恐吞噬眼底的喜悦。
这张嘴终于没能耐说出让我伤心的话来。我放开丁豆,等着一顿胖揍。就像小师弟说的,武当派只有丁豆敢对赵不凡动手。可他一动不动,眼中猛地砸下金豆子,一下,又一下。
我别过脸,踩着月光往回走。想着自己竟然等着被人质问荒唐的作为,这事本身就挺荒唐。
没防备被人撞出几步。“赵师兄……”丁豆把眼泪鼻水抹在我身上。他的脑袋抵在我的后肩,一双手攥紧了袖摆。嘟嘟囔囔。“明明这么难过了。为什么忍着不哭。”
莫名其妙的人。
我遥望搂做一团的男女,暗想丁豆知道些什么。有关陶铄金违背陶器和银依雨交往,还是我为了朱瞻基的江山设计武林?不论是偏离了人伦常道的爱慕,还是卧底的身份,丁豆都不该知道。
“圣女和她们不一样。”丁豆对我说。
“我会为师兄报仇的。”他抹去鼻血。
莫名其妙的话。
“师兄的母亲被银月宫的人……可是圣女是好人。大师兄那么喜欢圣女!”
我推开丁豆,轻嘲:“你是说帮我杀了银展屏吗?”
丁豆瞪大眼睛,蓦地打起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