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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   一路上我都没有再放开他的手,直到车子开到郁家大宅。
      惠恬儿冲过来打开车门,她眼睛已经哭到发肿,悲痛中又掺杂着焦急和担忧。
      刚刚碍于公众场合,她守着规矩没有靠近郁安承,现在仪式完毕,她已经再也控制不住了。
      司机过来打开门,郁安承似乎忘了他的手还被我握着,径自往车下走。
      惠恬儿立刻紧紧搀扶住他,紧张地观察他的气色。
      他浅浅笑了一下,用温和笃定的目光让她放心。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需要我。
      瞬间的犹疑之后,我不甘地,却又决然地,把手松开。
      郁安承只僵了一下,就任由着惠恬儿埋进他的怀里,像找到依靠一样放声大哭。
      我的手兀自蜷曲着,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但是,手里和心里,都只剩一片前所未有的空虚和荒凉。

      我们结婚后,惠恬儿还是第一次踏入我们的小楼,在走入大门之前她和郁安承都有些明显的踟蹰。
      我没有做任何刁难和阻挡,只欠欠身像局外人一样先走了进去。
      郁安承明确说过,他会放我走,而且,这个期限不言而喻就是他奶奶过世之后,或许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精力去顾及这件事,但不过早晚,再去争斗什么计较什么,都已经是多此一举。
      惠恬儿倒反而有些局促和不自在,等郁安承早早睡下后就悄悄离开了。
      也是,他们来日方长,也不在乎少这一天两天。
      而我和郁安承的共处,还剩多少有限的时间,一个月?半个月?几天?
      这几个数字好像纠成一条绳子缠在心上,密密实实越箍越紧,到了深夜我还在辗转反侧。
      突然而至的一声炸雷更是把我的睡意彻底摧毁,不仅睡不着,而且,恐惧和猛敲在窗上的暴雨一样排山倒海而来,我不能自制地开始猛烈地颤抖。
      使劲把薄薄的一层毯子蒙住头,我团起身子紧贴着沙发椅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母亲羊水里还没出世的胎儿。
      不知熬了多久,风雨雷声没有停,书房门却居然开了。
      在愈演愈烈的雷声里,我感到有个影子在向我身上压过来,我已经吓得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知道把已经僵硬的拳头塞进牙关拼命地啃咬。
      在他的手搭到我的肩膀是我终于弹起来,抱住头发疯一样叫了出来。
      我感觉到灯亮了,可是不敢睁开眼睛。
      手背一凉,我的手被握住了,我条件反射的甩开,用尽全力向着沙发角落里后退。
      仿佛又堕入污浊龌龊的空间之中,无法抵御的恐惧几乎让我忘记了身在何处,直到手上一阵刺痛,我才一个激灵愣过神来。
      这次郁安承没有被我甩开,他正低头给我的手背上药。
      我居然把自己的手背咬破了,伤口渗出血来。
      但是在我眼里晃动的却只有虎口那个伤疤,肮脏丑陋,似乎随时会窜出诡异的猩红火星。
      我闭眼、低头,深呼吸,才敢对着他:“谢谢。”
      他不是第一次看我这样,眼里有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做了个“还好吧?”的手势。
      我刚连忙回复他“还好”,却突然发现他一点也不好,棉签从他的手上掉了下去,他捂住了胸口,撑着沙发紊乱地呼吸。
      又是一个重锤落地似的惊雷,但我已经顾不得害怕。
      我急急地扳着他的身体让他靠在沙发椅背,试探地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胸口轻轻地按摩。
      手法是我跟着网上学的,可是跟手语一样,一直没有用过,动作僵硬得自己都觉得不安。
      但是他却没有拒绝,反而,很受用地闭上了眼睛,配合着我的按摩调整着呼吸,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他本来就瘦,这两天更是脸色发青,连眼窝都有点陷了下去。我觉得心尖上像是狠狠掐了一把,整个胸腔的血管都在收缩,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有没有缓和。
      他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投注到我脸上,迷蒙的痛楚里,有一点微微浮动的幽光,就好像,缠绵的雨季里,终于穿透水雾渗进密林的一点阳光。
      我像是被那片密林包围,唯一的出路,只有他眼里的哪一点幽光。
      那一点光芒越来越近,灿灿的,似乎在扩大成一个绮彩的光圈。
      当我觉得那个炫目的光圈马上就要笼住我的时候,眼前忽然黯淡下去,一切光亮似乎不过虚幻。
      郁安承已经坐直了身子,把我的手从胸口轻轻拿了下来,非常礼貌地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心在狂跳,脸也像是发烧一样,但我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尽力装成若无其事地打手语:“来书房有事?”
      他愣了一下才回复我:“想找点东西。”
      这样的回答让我不甘心:“找到了?要我帮你找吗?”
      他避开我的眼睛站起来,摇摇手,做了个“明天再找”的手势,又周到地指指沙发,示意我继续睡。
      我涌出一种牢牢抓住他的强烈冲动,这如同噩梦一样让我恐惧又不能启齿的长夜,他曾是第一个在我身边陪我度过的人,我想要抓住这样安心的陪伴!
      但是看着他温淡而又疏离的神色,我马上就放弃了。
      “好好休息。”我泄气地把他送出房门。
      再也睡不着,心里全是荒唐古怪却难以摆脱的想法,那些在我心中如藤蔓一样疯长的贪念,比外面的雷声更让我惶惶不安。

      但第二天一早,我才发现郁安承的确是到书房去找东西的。
      客厅门口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一些照片书籍之类的东西,郁安承又从书房里将一副画像搬了出来。
      那是他奶奶的一副画像,应该是他亲手画的,画上的惠如茵气度雍容,微笑慈祥。
      我明白了,这些,都是与他奶奶有关的东西。
      我帮他把画搬到箱子里,忍不住问他:“要放到哪儿去?”
      他很简单地打个手势:“看不到的地方。”
      我没有再问。
      他说过,念念不忘只是自我折磨。
      对于注定已经失去的东西,他不愿意留下任何痕迹来不断缅怀触物伤情,而是选择,尽最大的努力去忘记。
      不经意一瞥,我看到在箱子的一角,一枚金光闪闪的小饰品,眼睛立刻像被刺痛。
      是那把锁,惠如茵郑重地交代我去打开的,那把锁。
      他以前一直贴身挂着,但是,随着他奶奶的失去,那把锁对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鬼使神差的,趁着他不注意,我飞快拈起那把锁,紧紧握在掌心。

      陆陆续续还有些亲戚到大宅里来,郁广庭的妻子让我和她一起招呼,而惠恬儿照例带着梵高陪着郁安承。
      抽个空我回到书房,从盒子底里找出惠如茵给我的那把钥匙,上面果然也有两个字,几乎微不可见,却刻凿地极深:“偕老。”
      我的钥匙配着他的锁,是一句话:执手,偕老。
      我把钥匙伸进锁里,轻轻一转,锁轻易地就弹开了。
      可是,郁安承心里又装着一把怎样的锁,怎么才能打开?
      反正,我是没有机会了。

      我开始通过网络和以前的旧识,重新接一些翻译的工作,也开始嘱咐范建帮我留心一些服装或者发型的走秀活动。
      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回到以前干瘪平静的生活中去,但是,和郁安承的分开,肯定是迟早的事情。

      临近期末,院里开始半年度考核,我沮丧地发现这学期由于请假太多,不仅全勤奖泡汤,而且有几个月的结构工资也被扣得七七八八了。
      下午又接到佟助理郑重其事的电话:辛小姐,明天下午能否安排出时间,并且带好所有有效证件,有些重要的手续需要办理一下。
      我算算,离他奶奶过世不过一周,郁安承看来真的早有准备。
      心情本来就极度恶劣,现在更是腾腾地升起一股不平:这几天他对我一直有礼有节相敬如冰,难道就想这样一声不响把我扫地出门?就算明天要做个了断,也至少事先和我做个沟通,好歹我也算个有思想有自尊有诉求的人,不是一条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
      更何况还有那份协议,还涉及到我和我妈的活路,怎么能这么就草菅人命!
      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和他当面好好谈一谈,我突然觉得一刻也等不及,把手里的事情办完就抓起包包出了门。
      电话没法交流,我直接去了郁氏酒业的工作部,年轻的少夫人亲自来接太子爷下班,虽然会引起点骚动,但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接待人员在瞬间的惊诧之后,立刻殷勤地把我带到实验室门口,但是非常抱歉地把我挡在了门口:“不好意思郁夫人,公司规定非工作人员是不能进入实验室的,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下。
      我对里面的仪器配方没有任何兴趣,只让她向郁安承传达一下我有点事找他。
      接待有些为难:“郁夫人,今天下午有例会,能不能等会议结束后再通报?”
      看来郁氏管理不是一般的严格,我也没多啰嗦,既然来了,就等吧。
      等我喝完一杯咖啡看完一份报纸,从大玻璃门看过去,会应该已经散了,里面的人都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口罩,但我一眼就认出郁安承。
      他的身形比周围的人都要瘦弱一些,但是站得很直,正支着下巴凝视着架子上的一排试管,沉思了一会儿,一气呵成地取下几支坐到一台测试仪前,全神贯注观测记录。
      他的眼睑始终低垂,可我脑里却闪现出那天晚上,他眼中令我炫目的光芒。
      我努力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来,正想回头叫接待去通报,却听到身后轻快的脚步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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