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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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到村里的一段路不长不短，幸好这几日不落雨，行过来扬起的灰尘只是稍稍沾到了鞋面上，只是禁止不大习惯这样的路，多走两步便要低头望望鞋底，一想到要沾些尘土上去，就浑身不自在。还有她拖得长长的裙摆，本来想着今天回家，要穿件靓靓的衫来给爹娘看的，却一时估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鞋子脏了，裙子脏了，心情也坏了。
“我没带锁匙都没那么丧气，你是要回家长住的，怎么也不高兴了呢？”章审明不管什么脏不脏的，入乡随俗，他天天这样走着，同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样，要他用句话来形容自己，就是“大书生不拘小节”吧！
“我可惜这对花绣鞋，这条花裙子，看，都弄邋遢了，真扫兴。”锦枝的情绪都点儿低落，她在沈府被养娇惯了，不是一般的爱干净。
听她这样说，章审明无端就想起一首童谣来：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袜花鞋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这不是当地的歌谣，是从外边传来的，一条江两边岸，唱着唱着大家就都会了，当然孩子们是最爱唱的。每到夏天该落大雨的季节，住他对门的那个七八岁大女孩，就会牵着她的细弟，隔着矮矮的土墙，清脆的声音透过栓得不是很牢靠的有些发朽的木门，传到他的耳朵里。尽管有些变调，两个人的调子高高低低的并不到一块去，却能疏散下雨天里章审明的心中郁轸，他放下书卷，想象着，那两个孩子担着一条长凳坐在屋檐底下，斜斜的雨丝飘过脸上，清爽得很，笑着唱着又换了另一首歌谣：
排排坐，吃果果，你一只，我一只……
不下雨是脏，下雨一样脏，他倒是盼着落雨来了，激起他一腔诗兴的代价，是他屋后的菜苗又死七八颗。他本也不会种菜，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种一排花生、种一排龙须菜、种一排番薯等等，一时兴起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不论季节气候，把种子丢在土里随便埋了，两脚踩踩压实了泥土，每天例行公事地浇过一圈就算完成任务了。
若说真有收成的话，大概就算几个月前埋下的黑心姜了，他并不懂得分辨它长得是好是坏，长在土里辨不清明，他懒得去挖，只让它在上面长得高高的，所谓的收成，不过是开了一串浅紫的小花，像炸开的烟火，权当作养花观赏用了。
只一晃的走神功夫，看不得锦枝的抱怨，章审明撇过衣摆，伸出着着黑布鞋的脚说：“看，我天天走，黑鞋也变灰鞋了，都说黑色看邋遢，其实还不是一样。唉，我都习惯了，回去洗洗换再双木屐就万事大吉了。”
“你是男的，无所谓嘛，我这鞋子可是自己新绣的，这料子是姑娘赏给我的，很好呢！”锦枝又偷偷地背着章审明露出脚背，细细看起上面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样。
快走到村口，章审明才问起锦枝是哪一家的女儿，“我住在这里好几年了都没见过你，你是谁家的？”
锦枝说她是辛家人，章审明知道，这一村人只有一家是姓辛的，他们家有个六十多岁的伯爷公，一对中年夫妻当家，膝下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五岁。十五岁的日日同爹妈上田去做农活，小儿子木当是他的学生，调皮得很，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他中意时不时的从家里摘点果来给他吃，或是槟榔，或是葡萄，边吃边说：“先生，你又食我又食。嗯，好食好食”甚至有一天，他拿了一个青青的不算太熟透的木瓜来，眼定定地望着章审明。
辛木当的意图很明显，只有以“同先生分享”的名义，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从爹妈的眼皮底下，正大光明地拿走他想要食的东西。而为了不穿煲，防止爹妈跟先生问起，他有没有吃到小儿子拿来的食物时，先生说没有，他还是秉着良心将好吃的一人分了一半，不过是他先藏起一小部分，再大大方方地分得公平。
死鬼滑头，这是章审明对辛木当的主要印象，好歹活了小半辈子，怎么能看不出这小孩想的是什么呢？
“哦，他啊！”锦枝一听说的是她细弟，便立刻来了精神，尽管她半年才回一趟家，只不过住上那么两三天，可那十年零零散散加起来的几十天，竟有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
“是了，先生你不知道，他很皮的，每次我回家跟我阿妈讲话，他都要来横插一脚。”
“如果我忘记带食的东西回来的话，他就一直在我旁边闹闹闹，耳朵都钻出油了，他还在那里闹，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啊，他这个人看着精明，实际上是个傻佬来的……”
数落起辛木当，锦枝还真的是有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她离家那年，细弟才刚满一岁，她每半年回来，他就长大一点点，再过半年回来，他又长大一点点，就这么样，十年里，她虽从没天天伴着辛木当，可他的长成的变化却总是能让她轻易地看到。她不由恍然生出一种其实她才是真正的生母，因着要赚钱养家，才不得不放在阿妈那儿寄养罢了，不过她真敢说出这番话，大概阿妈就要拿扁担打她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