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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白樱绝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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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销春长,乍暖还寒。小雪尚未消散,树梢连鹂鸟都还不曾见到,宫中旁处,比不得御花园内有百桃盛开绯红片片。那百株桃树,日日必得以十数花匠侍候栽培费尽心思,劳工劳利,才能在这寒天之内绽放。只幸得白皇哪日兴致,才来赏上一赏。
御花园中,有冬日配春景,千美辅百桃,求渴嗅闻意,不负争艳心。可试想,这般倾心倾力争艳的,又何止园内万花?
后宫佳丽,哪个不是如这些花草之命?心思算尽争奇斗艳,莫过求帝王一眼青睐,却往往竹篮打水,真叫人叹之可怜……
但正所谓,可怜人亦必有可恨之处!
千蝠殿外,不见花草盆景,却有十数棵高峻冷樱。冷樱开八重瓣,花色雪白冰凉,枝干灰棕坚韧,连片叶皆是冷绿。花开满枝,风拂便有遍空碎白,有如满园雪絮冰凌般,衬着厚黑尊贵的千蝠殿异常崇冷。
延陵无看不到,却闻到了那股冷香,与风过花落的声响。
自古樱花皆冷艳,尤以重白最为是。
那年,葬樱冢内栽满樱树,遥水居中八重白樱可开四季。那年,她尤是自负不知命途舛恶,而那人亦是意气风发少年惊绝,擂前相遇情劫早定。
那年,她们在樱花满园内着殷红喜服,璧人无双,终身心意相许,仅差天地拜礼。
葬樱冢,又谐葬英冢之意,温柔乡,自是英雄冢。可不知,究竟是那苍渊九公主殿下一世无双才智葬在其处,还是虚无幻王七情乍生心落哪家。
物是人非,葬樱冢遥水居已成炭黑灰烬,延陵无西缄攸,也早就前情难复。
延陵无闻味念旧,忆起当年种种。斯人如故,其心已老,悔叹当初,覆水难收。
西玦青本坐在延陵无膝上滔滔不绝,欢欣不已。忽见延陵无出神发呆,神色好不愁苦,还以为自己哪句惹了她不高兴。时而有冷香传来,倒是凝神清气。
小青儿见不得无无这般难过神情,便揪揪延陵无衣袖,待延陵无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她也软着嗓子道,“无无,殿内气闷,外头樱花开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可好?”
延陵无低头摩挲下西玦青的额眉,便知她定是瞧出自己方才神色之间的恍惚。青儿心善,关心爱护她,可又哪知,正是这樱花,才勾起了那伤情。
西玦青不忍延陵无忧愁,延陵无自也不忍西玦青失望。
笑靥开来,应下好声,即抱住西玦青起身,朝殿外走去。
延陵无身体自还羸弱,云颜见状,自知没有阻拦的本事,但外头毕竟寒气逼人,连忙为其披上白毛大氅,紧随跟出。
而大殿之内其余妃嫔见白皇出去了,也都依礼纷纷鱼贯而出,来到外庭。
庭内白樱开得纷繁,香气随风徐徐扑面,不似兰花袭远,未及荷莲澹染,不比腊梅馥郁,更无桃香惑人。冷冷素味,倒像那人身上自带的一股幽檀冷香。
延陵无抱了西玦青,由她指引,来到院中一棵最为高大繁茂的樱花树下。
高大冷樱,繁花满枝,一地素色,如雪如絮。
树下立着一大一小,小的,真如仙童可爱,双笄黄鬓,笑语连珠;大的,肤白胜雪,华发如瀑,眉眼温柔,恍似谪仙。
这一大一小相拥一起,低声喃语,兀自亲密和乐,旁间人皆是看傻。
此景如画,道是有人妒恨其间,也被这霎时仙境所迷。
延陵无站在树下,任片片落花打落肩头发间亦不去理会。倒是西玦青看得入迷了。
她真是很好奇。
最初见到延陵无时,她当这是天上下凡的仙人,自己运道奇巧才有幸遇见。后来才发现,无无与自家母皇原是相识的。而且,母皇与其之间似乎相交已久。母皇看着无无的眼神,就像自己面对最心爱之物一般。她们之间,必然还有很多有趣的过往。
西玦青的好奇之心由来已久,总是不得机会,今日倒似乎有些契机苗头了,欣然便开口。
“无无,你与母皇,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吗?”
延陵无本在放空之中,听到这软软嫩嫩的童音,缓缓回神,回味一遍西玦青的问题。
良久,小青儿抬头映在眼中无无的笑容,比她身后如海般的花树都要好看上千倍万倍!
延陵无低声答道,“是呀……许久以前,我与西儿,便相识了。”
“西儿?!”
西玦青大喜,满眼的机灵乱转,“无无你叫母皇‘西儿’的吗?我从未听任何人如此称呼过母皇呢!”
“是啊,西儿……从很早起,我便这么叫她。也是很久,再没这般唤她了。”
延陵无将忧难之色掩在眼底,只少许漏在话尾。
西玦青自然察觉不来,她还很是兴奋好奇,“好亲昵的称呼呀!就像母皇叫我青儿一般,无无也叫我小青儿的!”
亲昵?
当真是个多年未闻的词汇。正如青儿所言,当年,她们是何等的亲昵。而今,同榻异梦,口是心非,状似亲密无间,实则貌合神离。
延陵无卷起许久的蹙眉终于舒展,她突然向西玦青展示出一道意味非凡的笑容,徐徐开口,语调温软,绵而深刻。
“青儿,你要记住,人绝不可屈于眼前困厄,因为一旦屈服,便会软弱;一旦软弱,便会顾忌;一旦顾忌,必然行差踏错!天上地下,乃至天外之天,皆无后悔之药。哪怕你有颠倒乾坤逆转时空的本领,都无法解你悔恨之苦。所以千万别怕,若是你喜欢的,便切记要抓牢!”
西玦青尚幼,即便天资聪颖,一时间也无法完全明白延陵无所言。她只知道,无无说这话时的神情虽是柔和,却也无比的认真!
这必然是很重要的嘱咐,所以小青儿记得牢牢的。
云颜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下好不安欣。延陵无待西玦青细腻和善,西玦青亦尊敬爱戴延陵无,真真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场面。
可云颜眼中如此温馨的相处看在旁人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
那几十个妃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对她们而言,延陵无初来乍到以色侍君,竟能一举荣登白皇之位,几乎可将皇后之尊比下去!另外还有太女对待她的态度更是气人!太女是圣上独女,将来是要登基大保的储君,素来高傲,平日里对她们这些后妃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更别提说话了。可看现在,太女坐在白皇怀中,二人轻声细谈,神貌好不亲密,胜似母女!简直气炸人也!
几个忍不了妒意的嫔妃开口便打破了眼前的安逸!就见淳妃,魏修仪,李美人,孙贵人,林充容几人纷纷上前。
孙贵人先道,“白皇陛下姿容绝世,站在这树下美景之间,倒叫这开得正艳的樱花都羞己丑态了呢。”
魏修仪附和,“妹妹说的极是!前些日子姐姐曾去过御花园,里头的桃花迎着这料峭春寒开得美艳绝伦。但正所谓人比花娇,今日得机会近见白皇,才知为何圣上对着满园桃花也能毫不理睬了。”
林充容似乎年岁最小,说出的话也要更为直接,语气中含刺更是不免,“两位姐姐何必拐弯抹角!白皇陛下生得神仙模样,圣上着迷那是自然的事情!”
此刻淳妃慢步靠前,慢条斯理似来开导,“几位妹妹真乃短见。想我等身居后宫久已,身旁莫不是天下各处寻略来的绝色美人,你等见圣上痴迷于过谁了?……”,她略一停顿,抬手轻指不远处人群中央的上官衍,语调一转,“也就只咱们霄贵妃,有那攀龙得宠的好命。”
李美人应道,“贵妃姐姐的容貌在这宫内无出其右,兄长又身居高位,得圣上荣宠自也是应该。”
淳妃挑出纤纤玉手,食指轻摆以示非也,“姐姐的恩宠自是没错。可即便是贵妃姐姐,也无法入绝浪殿侍寝,亦不可将太女视如己出般相与……依臣妾看,白皇陛下可不单单只是容貌无双。陛下与圣上之间,定是有何过往才是。臣妾猜的可对?”
延陵无抱了西玦青已许久,小青儿还是有些分量的,延陵无手臂有些酸胀好一会儿了,可她不舍得松开,青儿亦不舍得离开无无。
不过,此刻这群后宫妃子似有意刁难,看来她们的耐心也不过如此。
延陵无不喜欢青儿卷入这是非之间,便喊了云颜来,让其将西玦青抱开。
西玦青离开,延陵无只身一人站在树下。原本有孩童笑闹的场景还温热些,此时只余白衣白发白樱白景,入眼皆是森然雪色,延陵无面上刹那没了面对西玦青时的柔和温善,肃杀冷意毕现,阵风带起樱花白瓣,犹如乱雪将众人的视线打扰,飞花中的延陵无宛若冰雕般寒气逼人!
她们猜得一点不错,她确与西缄攸有前情种种过往不断,她的命运与西缄攸的命运纠缠不清,她二人的羁绊,哪是旁人可比拟的!
这帮后妃见识寡薄,不识得她身份。只能料到她与西缄攸有所瓜葛,却不知自己便是当年苍渊国九殿下身旁客卿,是助当今永陵帝打下万顷江山的第一谋士!
她曾舌辩群臣,力敌外强,横扫各国,威慑天下!她有满腹的机关算尽,才好相配才智精绝的西九殿下!
她为她谋划社稷,镇守江山。她不为声名荣华,只求西缄攸倾心相随。可惜世道弄人,而今她被奉封“白皇”,却竟要沦落至与后妃巧言争宠之地!
“可笑。”
延陵无两字冒出,众妃已有惧色。她们原本道白皇不过是容貌冠绝,哪怕与陛下有所纠葛,但必是以色惑之的狐魅之辈。谁曾想,那站定后的举手投足,至其轻声冷语的两个字,那份气魄场面,足可与陛下同日而语!
几个出头的后妃方知托大了,还不及她们想出应对之策,延陵无便继续了。
“以色侍人,终必为人所弃。孤双目不便,见不得诸位美人绝色。但在孤心中,美人与枯骨别无二致。面目有父母所予,是为天定,而心魄则由自主。百年之后,再美的容颜都会化为尘土,只有无上心魄才能亘古长存……她看重的,不是凡人美貌,她求的是一颗心。我亦如是。”
延陵无说最后两句前顿了顿,不过这小小细节倒不曾为人察觉。她所言,以美色枯骨回击,说得后妃们一愣一愣的。那冰霜面容冷冽音调,那些个柔弱女子又哪里经得住。
所以,延陵无最后那两句,并非是说给她们听的,即便听了也不定会懂。
她要告诉的人,话音落,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