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雪歌》俞筝影

2、拈雪歌（2）

　　“南宋，游次公，《卜算子》。”温暖明净的书房内，苏雪筠坐在竹椅上，仔细地小声吟诵，“风雨送人来，风雨留人住。草草杯盘话别离，风雨催人去。”停一下，看看窗外夜幕渐落，风雪不停，自语，“以‘风雪’换下‘风雨’岂不应景？”而后续念下阕，“泪眼不曾晴，眉黛愁还聚。明日相思莫上楼，楼上多风雨。”念罢神色一轻，点头道，“还作‘风雨’好了。”
　　苏雪筠又转头去看窗外的雪，看的出神，不由得微笑了。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苏雪筠脱口道：“这么晚还在打雪仗啊。”她想了想，把书放在桌上，从柜子里取出好久没穿的大衣。穿起来，齐齐整整。苏雪筠自己也笑了：“像新娘悄试嫁衣啊。”
　　联想到新娘，苏雪筠很杀风景地想到了昨天的分手。她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活在对曾季楚的想象中，却让曾季楚突兀的一句“我们分手吧”，把一切幻想打得灰飞烟灭。她不清楚自己还留恋什么，但是当时心底的无声的颤动，已然暗示出：她并不是全部解脱。
　　“或许我并不适合真实吧。”苏雪筠自语，“我把什么都想出来、念出来，却什么也做不到。”
　　走出房门，欢呼的孩子们散去了，雪地上空余凌乱，还有，一个歪脑袋的雪人。
　　“原来是堆了雪人。”苏雪筠轻轻说，不由得上前蹲在雪人面前。
　　没有鼻子嘴巴，两只眼睛是两个黑洞——孩子们喜欢用稚拙的手法营造快乐。然而承受这快乐的雪人看上去黝黑寒碜，失掉了本身的纯白高贵，让苏雪筠这个观赏者看来，实在寂寞得尴尬。
　　不过，大概只有简单易得的快乐才是看着寒酸，其实无价。无怪孩子们稚拙而执着。
　　苏雪筠蹲得累了，干脆坐在雪人旁边。

　　酒吧的午夜狂欢即将开始的时候，沙莎拖着曾季楚正准备离开。曾季楚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茫然地问：“我没喝醉啊，怎么就走？”
　　沙莎的紧身短裙被棉大衣包裹起来，使她娇小的身形看上去很卡通。“一到夜里，酒吧就不是正经地方了。”她说，“咱们出来看看雪夜，透透冷气。”
　　曾季楚笑笑：“我还以为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喝醉。”
　　沙莎俏生生地说：“傻瓜！”用双手挽住曾季楚的一条手臂。
　　曾季楚被她挽得一颤，沙莎就哈哈大笑了：“是不是苏雪筠从来没有对你这么亲密呀？”
　　曾季楚被戳到痛处，暴躁地说：“是又怎么样？”
　　“小可怜！”沙莎扯着曾季楚的手臂边跳边喊，喊完了喘口气，忽然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带我去看看苏雪筠什么样子。”
　　曾季楚不高兴了：“你不要闹。”
　　沙莎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你看，已经嫌我闹了，你眼里还是苏雪筠才好嘛。”
　　曾季楚的迷惑又被牵引出来，他不由自问：“是这样吗？我真的还摆脱不了苏雪筠吗？”
　　沙莎不给他时间仔细想，她急急地催促着，曾季楚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沙莎脸上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表情。

　　“曾季楚，”苏雪筠靠着雪人，望着头顶黑透了的天空，轻声说，“应该已经找到新的归宿了吧？”
　　她用左手拍拍雪人的歪脑袋，幽怨地说：“希望他找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雪大，层层落下，把刚刚还凌乱的地面又弥补成完美的洁白。雪人身上盖满新雪，也显得白净多了。
　　但是苏雪筠敏感地觉察到，雪落得那么让人烦心：无声地表演纷繁，争先恐后地装扮悠然，一点一点把人的心情撩拨混乱，最后才肯落下，仿佛受尽折磨才能死去。
　　疲惫突兀地袭来，苏雪筠抱住雪人，眼睛欲闭又不敢轻易闭起，然而最终还是闭上了。睡吧，冷冷地睡吧，正该大病一场呢！她想。
　　“我什么时候才学会恣意快乐？”她的呢喃渐小渐无。

　　走在路上，沙莎一直喋喋不休。曾季楚听着她的絮叨，不由自主想起了苏雪筠抱着书卷沉思的模样。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啊呀，她就在雪地里睡着了。”来到苏雪筠的家门前，沙莎眼尖，立马就看到了熟睡的苏雪筠。她使劲推曾季楚，“快去叫醒她，要不她会生病的。”
　　苏雪筠抱着雪人，睡得正熟，身上落满了雪，恰像雪人的孪生。也许梦到了令人感伤的情景，她的眉尖微蹙，嘴唇轻咬，双肩紧蜷，怯怯的睡容让曾季楚一怔。
　　“我……不想叫她。”曾季楚迟疑着说。
　　“你怕什么啊？”沙莎问着，狡黠地笑了，“是不是怕——一叫醒她，就想抱抱她啊？”
　　曾季楚无言。
　　沙莎安静下来了，她对曾季楚说：“我看你一直很迷惑，现在你看着她，可以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厌烦她。”
　　曾季楚一惊：原来，她让我来这里，是这个意思。
　　“如果她把念诗词的时光分一点用来陪你，如果她难过时依偎的是你，那么她再怎么痴傻，你也是不在乎的吧？”沙莎的话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指引，“其实你就是受不了她对你的平淡么。”
　　曾季楚听了，忽然很感动。
　　的确，和苏雪筠在一起的日子太平淡了，以致于想要立刻放弃。但是那种平淡又让他留恋，以致于分开不到一天，就已经觉察到对分手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