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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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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个喜讯……”楚青岫长叹一声。
“但是,”林重楼远远看了一眼跪在祠堂里,正被父亲训斥的上官际阳,凉凉地说了声,“对于小师弟来说,不不见得吧。”
自从七夕那天盟主夫人被诊出喜脉来,上官盟主便以“夫人保重身子要紧”为由全权接手了上官小公子的生活起居,包括每天起床上学练功吃饭。
自此,上官小公子的赖床生活一去不复返;
自此,上官小公子的逃学梦一去不复返;
自此,上官小公子看闲书的爱好一去不复返;
自此,上官小公子练功偷懒的习惯一去不复返;
另外,朱雀堂主言画罗在武林中早有风流书生之名,于读书一道颇有心得。于是乎,小公子上有父亲严苛把关着眼盯着,下有某人笑着一双迷到武林万千女侠的桃花眼给他补习,从《论语》《诗经》到《春秋》《孟子》。
被书海和刀剑海逼迫得欲哭无泪的小公子在三个月的时间里瘦了一圈,慈母摸着他的小脸一个劲儿的心疼,又用眼角瞟了瞟丈夫。
上官昊板着脸说:“子不教,父之过。”
一边候着帮腔的言画罗眯着眼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官小公子正要大哭,却被父亲一把拉起,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际阳,去练功去,别来打搅你母亲。”
对于上官小公子来说的的确确不是好事,但,对于楚青岫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林重楼这样想着,微微勾了嘴角,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林重楼对楚青岫说:“师兄,我们走吧,别管那么多了。”管也管不着。
楚青岫将眼神收回,点了点头,说道:“也对。”
“那我们去练功吧。”
“昨天我答应了吴堂主去帮他整理药材,你先回去吧。”楚青岫颇不好意思地说。
自从吴清七夕那天发现楚青岫的字写得好之后,每日都让楚青岫到青龙堂去帮他整理记录医药笔。林重楼为之郁郁很久了,却又没奈何。
晚间的时候,楚青岫也是没回来,林重楼在这个时辰偷偷过去看过几次,都是见到吴清和楚青岫在一个桌上吃饭并相谈甚欢的样子,一不留神被发现了,吴清冷着一张脸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他觑了眼吴清的脸,就跟看到阎王似的,战战兢兢吃过一顿日后再也不敢过去了。
不知为何,林重楼自从下午回来之后便十分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书也不是练剑也不是。
他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分明一切安好……”摇了摇自己庸人自扰的头,林重楼跑到楚青岫房中去,坐在楚青岫的床上便十分轻易地就翻着了他这位大师兄如今最在意的东西。
林重楼从枕头下抽出那个盒子,他知道,楚青岫每日必要看上一眼。如此惦念,却只因害怕损坏了一点而不敢拿出来佩戴。
启开盒子,内里红丝绒簇拥着的两块玉环是交缠着的模样,拆开取了其中一块置于掌中看。——那玉玦大可遮住手掌,色泽似温润羊脂却带着几分微红微黄,那玉玦缺口处随着断口向两边嵌刻环绕的花纹并不鲜见,似是一种什么藤蔓之类的植物模样。
这东西是什么来历?林重楼也不敢掉以轻心,细细看了记住那模样细节之后便按原处放好,他决定下次寄信回家时附上这玉珏的图样让家里人查一查。
“也不知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世,竟然连高长老都讳莫如深?”皱着眉头想着,连楚青岫是当朝圣上遗珠于宫外的皇子这种恶俗的想法都想出来了。林重楼暗骂自己思想不端正,和衣倒在楚青岫的床上迷迷瞪瞪地闭了眼睛。
“师弟、师弟?快醒醒!快醒醒!重楼!”
林重楼一睁眼便看到楚青岫秀丽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无限扩大,笑着说了句“师兄你回来了?”伸手往前身子也往前倾。可楚青岫突然起身,林重楼要不是扶着床栏差点摔下去,坐直了身子后揉了揉眼睛。
林重楼瞅着楚青岫焦急的不安的表情,就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一样,浑身清爽,张口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楚青岫似乎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皱着眉头回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我们还是先过去,过去了再问缘由吧。”
“过去?”林重楼站起身,茫然,“去哪里,这大晚上的?”
“去朱雀堂,师父住处。”
待林重楼和楚青岫相携而来的时候,朱雀堂武林盟主的寝院外已经站满了一圈的人,当然这些都是不相干的弟子,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如张丹言画罗甚至是吴清也在,这些人都在圈子里面,暴风雨的中心——盟主书房外。
林重楼是被楚青岫拉着跑过来的,楚青岫就跟在庙会时挤到台子前去看大戏一样,仗着自己身板细长,瞅着人群缝就钻,速度倒是跟耗子打洞一样迅猛,可连累坏了后面一只手拉着的林重楼。一则林重楼根本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看不清方向在哪里;二则是自己身板比楚青岫壮实些,没有那么纤细好钻。有时候一通钻下来,林重楼眼睛都是花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楚青岫拉着林重楼钻到最前面和几位堂主并肩时,林重楼只听到各种物件,锅碗瓢盆各类餐具装饰被风追逐着和地板亲密接触的声音。
那声音叫一个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尤其是一整沓子“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中还间或夹杂着盟主夫人乱了方寸、失了风度、高了语调的怒喝声。
林重楼听得不是很清楚,依稀是什么“你怎么能骗我?”“你卑鄙无耻!”之类的……
林重楼心中想,只全天下敢骂武林盟主上官昊这种话的,而且不是一句一句骂而是一串一串骂的也只有盟主夫人一个人了。
对这样的骂词上官昊只是一味地忍耐避让,随着残渣往外飞的频率能说上几句“冰清你听我说啊,冰清!你慢点!别动了胎气,有话好好说……”
林重楼这才反应过来:喔,这夫妻俩是开着门吵架摔东西的。
对于这样子混乱的场面,张丹第一个忧国忧民地开了口:“我们要不要帮帮盟主?”
一边摇着钢骨扇的风流书生言画罗好整以暇地问道:“张兄,你说的帮盟主是要帮盟主把夫人擒住?你可不要忘了,那是夫人啊。”
向来不开口,一开口必定冻死一片人的吴清冷冷地道:“尤其现在夫人还怀着身孕,稍有不慎,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可是……”张丹颇为堪忧地看着那距离书房方圆三丈内一片狼藉的情形,咂咂嘴,“这么砸下去,万一传出去,不是平添一桩笑话?”
“呵呵——”言画罗摇扇子的动作越发的写意,看那架势似乎大有要将扇子摇出去的可能,“咱们盟主惧内的美名不是一天两天地在武林上了,不然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侠们还不跟狂蜂浪蝶一样在这里的天空上横冲直撞啊。如果,你是担心盟主的话,那大可不必,身为武林盟主,就算是整间屋子都压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好了!”他桃花一样轻佻漂亮的眼眸一弯,腾出另一只手去揽身边吴清的肩膀。
后者扫视了他一眼往回走,言画罗保持着一脸笑意,十分自然地把手放回自己的腰后,跟着吴清的步伐出去了。
林重楼注视着他们看似亲密而又疏离却十分契合的背影,眉心拧了结,楚青岫见事态无法做任何改变,只得叹息一声不再看热闹,正要回身却见林重楼摆出这样一副困扰的表情。
“你怎么了?”
林重楼悄悄指了指那成双离去的背影,那两人回去的道路竟是从人墙中辟开,人人见了他二人俱是左右避开一步。
“师兄,你说,”林重楼神神秘秘地问,声音好似风中飘,“你说吴堂主和言堂主什么关系?”
“什、什么什么关系?”楚青岫一脸的茫然,在他看来,言画罗和吴清之间来往算是比较密集的,一般他在吴清那里总是会撞到言画罗带着些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小玩意儿进门来。可他并不知能够轻松自如进得吴清院门的,眼下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是一个言画罗了。就连上官昊也未见准想见吴清就能见着。
林重楼扯了扯因出来时匆忙、穿得仓促因而散乱的衣衫,对楚青岫道:“师兄,我们走吧。”
其实楚青岫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来是做什么来了,虽然无能为力,可不来总是觉得不太好。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回道:“师弟,你说,小师弟他现在在哪里?”解决不了事情,最起码也要弄明白原因吧。
最后他们竟然是在上官小公子最不喜欢的练功房找到他的,父母在书房里吵得天翻地覆,儿子也在黑暗里抱膝痛哭。
楚青岫提着一盏灯笼蹲在上官际阳的身边,火光映着他白皙的脸红彤彤的,让人看了分外喜气暖心。上官际阳不知是受了哪方面的触动,本来已经停了爆发只剩抽噎,却竟然抱着楚青岫“哇”地大哭起来。
楚青岫手忙脚乱地被他抱着,僵了一会儿也没推开,也不介意对方快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反而用手轻抚着上官际阳的头顶脊背,轻声在他耳边哄着。
林重楼一旁看着差点没被气背过气去,咬着后槽牙咬得牙都酸了。
哄了半天,上官际阳终于抽抽噎噎、口齿含糊不清,但还算是逻辑清晰地把这次上官盟主夫妻争执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我今天在祠堂思过完之后就去爹书房中等待爹抽查诗词,一时无聊,我便随便翻了翻东西。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爹曾经带我从书房进过一个密室,我也是兴起,就找开了。可最后没找到密室,只找到了个暗柜的机关,那里面放了一把白绡折扇,我展开来看,那两面写得密密麻麻,可两面的字迹不同。一面是爹的,另一面就不知道了。”
上官际阳吸了吸鼻子,头靠着楚青岫的肩膀,弱小无依的模样。林重楼自我安慰道:他比我小,我不跟他计较。
楚青岫温言问:“后来呢。”
“后来我拿着你折扇去找娘——我不过是一时好奇,却没想到,娘只是匆匆看过那折扇内容后便脸色大变,也不管我,径直去找了爹去。然后,娘在书房找到爹的,爹正在和三位堂主说话,娘闯进去……然后,你们也知道。”
林重楼和楚青岫对视了一眼,俱疑声问:“那折扇上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