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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旋舞 ...

  •   番外:旋舞【晓歌篇】

      碧落楼内各色人流往来不绝,,各处皆是莺声燕语,嬉笑不绝于耳,然而这一处别院却如同寂静空谷,不由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也更让人为之肃容。

      主屋里有两位倾城美人,一个端坐于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看上去竟隐约透出几分不真切的恍惚,半晌都没什么动静,青葱一般的手指藏在宽松的雪银缎子长袍里,青丝就那么随意的泼洒在肩上,束也未束,如瀑而落,颇有写意风格。

      另一个则是一贯的紫色锦衣,袖口并无繁饰,只加一道三指宽的素绫点缀,图样略有不同,一整幅玉兰黄莺图穿在身上更见暖意,手中不闲,不停勾描着大团秋牡丹,对外物则视若无睹,专注于画的神情近乎于痴迷。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这才打断了这片刻的静谧,陆晓歌自沉思中回神,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君肆玉,道了声,“进来吧。”

      掌柜的并没走近,只远远地道,“陆姑娘,广瑞商号的少东夏公子说什么也要见您一面,您看这……”

      “掌柜又何苦多事,按着从前的规矩来吧。他怎么说?”

      显然哪边都是大神,哪个也得罪不起,左右为难,说话自然吞吐些,“这……夏公子说仰慕您芳姿许久,今日特备薄礼带了诚心前来,还请姑娘笑纳。”

      打开锦盒,竟是一副以黑白珍珠为棋子的围棋,南阳玉打造的棋盘上特地在格子线交叉处空出小凹槽,正是为了方便放棋子。

      这样的物件,直接从供人消遣玩乐的玩意儿生生变为奢侈品,只可惜,围棋本身便只是围棋罢了,若硬给它加上如此繁多的华丽藻饰,反倒成了四不像,失了原本仅仅作为一副棋的意义。若单单以此作为炫富傲人的资本,还不如丢了的好。

      “劳夏公子费心了,只不过,这样难寻的珍品还是留给夏夫人吧,晓歌就不便夺人所爱了。”可果真有诚意,一岁之间竟前前后后总共来找自己七八次,也算是有心了,只是自己一次也没让他见着过,倒是听说他这一年收获颇丰,总共纳了七八房年轻貌美的小妾。也不知那个少夫人是个怎样宽宏大量心怀天下贤惠温顺敦厚实诚的贤妻良母,竟容得自家夫君如此为非作歹。不过若是遇着每个女子他都这样殷勤盛情,家底怕是不日便能掏了个空。他爹若晓得自己辛苦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家财就被儿子以这样和平的方式散尽,只怕气出一身病来不打紧,一条老命也要交由西天。

      锦盒已被原封不动沿木桌推回去,掌柜叹口气,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掌柜去回他,就说,不见。”

      犯了头疼,掌柜不知该不该接过来,他知晓陆晓歌的脾性,说了不字就别想让她改了心意再答应,可另一边也等着回话呢,这世道,当真是艰难啊……

      纠结了半晌,他终是没有再开口规劝,径自捧了绛色的盒子出去,不发一言,步履沉重。

      君肆玉没搁下画笔,只是边画边笑道,“妹妹果真惹人爱。”

      陆晓歌听毕转了头看她,苦笑,“不过是些个没情意的罢了,姐姐难不成当真?”她目光倏的望向远方,“其实妹妹才真真羡慕姐姐,连城公子他……他虽已故去了,可他从前心心念念全是姐姐,而姐姐在他离开后性子便冷淡了许多,想来虽没在面上露出一星半点儿来,可心里毕竟是放不下的,更何况还有小公子在那儿拴着。虽然小公子姐姐执意送回舒家,但舒家肯如此礼遇姐姐,也不枉活了一场。人已去,心犹在,能够时常想着也是好的。”

      停了会儿,陆晓歌轻问,“可是姐姐,既自己不愿涉足高门大户,又缘何将小公子送回,何不亲自抚养,将来小公子成人,自然懂得姐姐疼他,母子更亲近些。姐姐这般对他固然是为他好,可怎的也要为自己着想……”

      清淡却不容置疑的嗓音,君肆玉猛地仰起头,看着蔚蓝一片的天空,“不用再说了。我既然已做此决断,便没有留给自己后悔的余地。我不过是,不想让他,像我一样。”

      喟叹一声,陆晓歌便不再说什么,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知道她的这句话,究竟有多么沉重的意义。

      君肆玉复垂下头,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冷冷清清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又翻它出来作甚。”抬起头来,目光没有颜采,“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惋惜也没用。既然已过去的事便不需要拿来一遍遍温习的,因为在你心上刻下的伤太深,而你只能被伤得更深,什么教训也得不到,因此没有这个必要。”

      面上是浅浅笑,声音却飘渺无比,“姐姐涉世比我深,自然明白这世间万物之中,唯独一颗真心最是难求。我此生若能有这样一位知己,哪怕不得相守,等到回首看看,至少不会像今日这般遗憾。”

      面上表情柔和,如同水墨画一般的眉目微动,君肆玉缓声道,“怎样过,人不过一生。从没得到过与得到过之后又失去有什么分别。习惯了就好。”

      怔了一瞬,陆晓歌旋即笑起来,眉宇间舒展开来,“是啊,可能我太贪心了,这样安稳的好日子还嫌不够。若果真将我心中所想尽数实现,恐怕我还以为是个梦惶恐不敢接受呢。”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但是,姐姐,你可知道,我并不姓陆,也不叫晓歌。”

      “哦?”君肆玉抚着衣袖上的白绫,轻声问,“怎么?”她自从进楼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世往事,想必又是一桩伤心事。

      “我父亲原本在朝廷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家中算不得巨富,却还殷实。可忽然,为了一件白雨诗案,父亲被革了职,家道中落。那时候,我还小,也不过十三四岁。少年不识愁,可也知道家里日子不好过。”她闭了眼睛,回忆里想来是一番苦痛,“父亲就那么愁思不遣在家颓唐了一年,你不能想象一个原本为官做宰的人被贬,就像从云头里正正落下来一样,与从前就是云泥之别。呵,那一年他可是没闲着,最后终于找了好出路。那就是,联姻。

      “那个权贵答允父亲事成之后便会向皇上进言,官复原职,父亲欣喜若狂,可他从未问过我的意愿,他甚至在事情临近才告诉我,连装模作样的询问也没有。那个权贵的儿子是个正正经经的纨绔,不学无术,吊儿郎当,整日里还偏爱着斗鸡走狗,我听了立马就不愿意。又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母亲。父亲心意已决,母亲又哪里拦得住?可怜我才看清,父亲他比起自己女儿,更爱他的权。

      “我是不肯依的,可又没法子,只好拜托欧阳府上的大小姐,欧阳泠,对,就是前几日遣了鸿雁来寻我的,欧阳汀的姐姐。我们少时要好,只能让她帮忙出主意了。她应该也犯了难,连夜便溜出了府顺便带来一辆马车,她很郑重的问我说要从此弃家,人间蒸发,问我真的要这样吗,我没多想,想着只要逃出生天去哪里都好。她便趁着夜色送我出了城,从此,我欠下欧阳家一个大恩,临别时,我把从不离身的黑宝石送给她,告诉她若有朝一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呵,那时可真是天真,以为从牢笼中逃出便万事大吉,哪知道生活不易。等真正从家里出来我才不知所措,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干些什么?说实话,几年里,我什么地方都去过。就连青楼,也不过那么回事而已。日子苦,没人可以抱怨,我也从不抱怨,都是我自找的,我别无选择。得到了自由的同时必定会失去更多,这没什么好说。自从出了家门,这么多年,即便再难,我一次也没回去过。”她缓缓睁开眼,美艳动人的眼睛里是不见底的苦涩,就像一枚杏仁,苦涩都藏在心里,外表永远无懈可击。

      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君肆玉手指却紧紧抓着衣袖,“那后来呢?你家人怎样了?”

      “家人?听说我不告而别之后,权贵迁怒于父亲,父亲再也撑不下去,便在一天夜里悬梁自尽了。他的确有两个女儿,可妹妹才十岁,他等不起了,这样的女儿于他而言毫无用处。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次可以东山再起的契机。母亲和妹妹没多久便也饮毒都随他而去了,可妹妹当时还小,人事都不大清楚,应该是母亲不忍让她一人留在世上受苦,便带她一同去了。

      “从此我便隐姓埋名,流连在各种地方。所幸我还有一副好皮囊,总还有口饭吃。可惜,竟没人再记得从前的我,他们只知今日的陆晓歌,害得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忘了我到底是谁。我是郦明鹤,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可既然我父亲那么看重他的体面,我便不会继续用他用来光耀门楣的姓氏来作歌姬,随手改了一个。名字是母亲为我起的,明鹤者,鸣鹤也,鹤鸣一出,天地恭容。多好的意思,我不忍心作践了,况且他们爱我唱歌,就叫晓歌好了。”

      说罢,她竟蓦地笑起自己来,“又做什么春秋大梦,即便我母亲亲自来了,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她也未必认得。更何况,认识我的人,几乎全都去了。”

      她又闭了眼睛,努力从回忆里寻出那些美好的、令人怀念的片段,“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阳春三月,烟雨蒙蒙,莺飞草长,孩童嬉戏,忙放纸鸢。尤其是西子湖畔,真是美,不须人站在那里,风景便已绝世。别说我夸口,人映着那景色,便比平日里又美了几分。春夏是一幅美景,秋冬又别有韵味。姐姐,你看到过断桥上落雪的样子吗?很少见,胜人间奇景。我总喜欢雪下放晴后和妹妹跑到桥上去,看着月亮倒映在水里的影子,指点桥上往来行人,听着娘在后面让我小心些,当日还觉得烦,时过境迁,如今即便是想也不能了。”

      是啊,如果没有那些不快的,她如今,本可以与所有富家小姐一样,无忧无虑,满怀简单地期待嫁一个怎样的良人,本可以得到更加单纯的快乐的,无奈天命注定,谁能预料身后事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话一点不假。

      而现在,繁华落尽,锦绣成灰,过去种种,已是前尘往事。

      “自从父亲失势后我便看透了,昨日的繁华旧梦与今朝的纸醉金迷并没什么不同,所谓的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过是人的内心所看到的罢了。”陆晓歌眼底漫过一丝嘲讽,双手交叠。

      一直沉默着的君肆玉忽然开口,“别人如何看待你并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给自己留了个怎样的位置,白云苍犬,白驹过隙,其他人如此,自己却并不一定也要如此。自己问心无愧,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就已足够。”

      窗外一只蝴蝶身姿轻盈敏捷翩翩飞进来,在画上停留了片刻,振翅而飞。

      两人对视一笑,刹那倾城。

      陆晓歌轻轻道,“姐姐说的话,妹妹都记者了。”

      君肆玉微微颔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今日初六,十一便是连城的忌日了,你可愿陪我一同去祭拜他?”

      微微惊讶地抬首,看向君肆玉的眼睛,那漆黑的眸子蕴满光芒,却依旧如往常一样无波无澜,静水无纹。她就那么定定看着她,半晌,答,“好。”

      断桥是否下过雪我望着湖面

      水中寒月如雪指尖轻点融解

      断桥是否下过雪又想起你的脸

      若是无缘再见 白堤柳帘垂泪好几遍

      【旋舞】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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