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的母亲、负心的父亲、不同国籍的养父、不被婆家承认的爱情……也许是上苍觉得她的人生还不够混乱,所以现在才会在降下这一场灾难来。
安妮无法言明她听到君轶所在的机场被砸毁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的感受,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空气里的氧气一下子被抽空,她如同濒临死去的鱼,躺在干涸的沙滩上被烈日曝晒着,面前是无止尽的痛苦和将要降临的死亡。
只是劫难不会就痛这么一下,它喜欢看着人类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苦不堪言的模样,故而那种心脏一下子收缩抽紧的感觉在事故发生之后一个月内,每一次关于死难失踪人员名单公布的时候都会让她强烈地感觉到。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丝毫哪怕是一丁点关于君轶的消息,仿佛他人间蒸发了。他已经被列为失踪死难人员,这样的定义就像是地震发生的时候地缝裂开一个村庄的人掉下去地缝再合上时,那些在地缝深处的村民一样。
失踪和被炸得完全找不到尸体,很大时候是同义词。
安妮把孩子托付给从挪威赶会加州代替她主持工作的艾伦和艾伦的女朋友克里斯汀,在接到消息快32个小时以后,她赶到了事故发生的以色列首都。
通往事故发生地的交通几乎瘫痪,安妮只好乘坐私人飞机飞到非洲的埃及,再从埃及坐船过去。达到以色列之后,为确保她的人身安全大使馆的人便将她接到大使馆里去,并言明现在是最为紧张危险的时刻需要限制了她的行动。
安妮无法,只好在大使馆里干等着外面传来的消息。
外面兵荒马乱喧闹非常,时常还会听到子弹横穿过人身的声音,她在上还算是安全的大使馆里焦躁难安,恨不得自己背后生出双翅膀来,飞出去。就像圣经里传说的光辉天使拉斐尔一样,自战争中升起,给遭受痛苦的人们治疗伤口、拯救生命,带给人们欢乐和幸福——她的志向远远没有这样伟大,她只想拯救一个人,治愈一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黄金搭救时间早已成为日历牌上的摆设,她也不得不被迫绝望起来。
“小姐,实在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依然没有能找到你丈夫的尸体。”战乱被政府平复下去,大使馆的官员在精密搜索之后十分遗憾地告知她,分明是人间的语言,却是魔鬼的内容。
她怎么肯相信肯放弃,她决定到周边的人家去找。安妮告诉自己,也许他是被好心的居民救了藏在家里医治也说不定呢?怀揣着这样的微弱的希望她跑出了大使馆,无论这个希望有多么的渺茫不能实现,她依旧决定去做。
大使馆的车都用去接伤民了,她只好靠两条腿挨家挨户地在这个依旧不算得上太平安全的地方挨家挨户地搜寻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陈旸。对方把车停在她面前,摇下车窗摘下眼镜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接下来的寻找其实毫无悬念,也根本徒劳无功没有必要。一双双还带着犹疑的双眼面对着她充满惊惶的眼睛的时候毫无疑问都是否定。她扶着被毁坏的房屋墙沿喘息,汗水随着渐渐落寞的阳光坠下,滑进她心里,浇灭她心中最后一丝如烛火般渺茫的希望。
她不甘,她从来没有此时这样怨怼命运。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她是都拥有过,可幸福离开得那么措手不及又迅速,令她无法招架,唯有仓皇。
不过才三年,她和爱人聚少离多同样如胶似漆的三年,是否命运也在嫉妒,嫉妒着他们之间的倾情相对,他们还没有经过什么七年之痒让爱情在柴米油盐中慢慢平淡如水,还没有到达所有夫妻都恐惧又不得不到达同床异梦毫无激情。
所谓情深是否都是一闪而逝的火花?
所谓情深是否都是提前预支绝丽?
所谓情深是否都是不能长久的?
蓦地,她在这些迷惘绝望中软了腿脚,靠着墙根滑坐下来。双手扶着残缺的地,泪水顺着眼眶流下,点点滴滴滴落下来,渗进地上裂缝黄沙铺陈里去,泪水中显露出陈旧的板砖花纹来。
她的世界都空了,万物毁灭,一切都在塌陷,她可以预想到未来的凄风冷雨不见天日,就如同侏罗纪的恐龙末日,那是因为他们的世界再也没有阳光。同样的,她的未来,再也没有阳光,照耀她生命的太阳已经死去,坠落在汤谷的那一头再也不会升起,从此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孤单了……
一直陪伴着她的男子走过来,蹲下身,干燥宽厚的手掌轻抚她的背,顺着她的背脊向上延伸,摩挲她的头顶。他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无论是怎样的话都没有用。
有些残败的街道尽头,十字路口,薄暮的阳光垂落在街道上每一寸土地,无论这片土地上在上演着生命悲欢离合,无论这片土地上的人是悲伤还是幸运。
失去丈夫的女子突然在悲伤中猛地抱住身旁的人,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失声竭力地大哭,不管她的严重过是否还有相应的眼泪。人到至悲,是无法用泪水来表达。
安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其余其他都与她无关。陈旸将她带回加州,艾伦和克里斯汀,以及黛莉夫人都不时来探望她,可她并没有对谁做出过回应。
仿佛君轶的死也带走了她的灵魂,令她失去知觉失去一切感知。
陈旸没有再回国,反而在医院附近租了栋房子住了下来。他来得最勤快,很多时候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因为只有在孩子扑到母亲的床边无意识地叽叽喳喳地时候,床上仿若没有生气的瓷娃娃一般的女子才会动一动眼珠子,动一动手臂,搂住儿子,泪水弥漫。
陈旸并不着急,尽心尽力地当一个局外人,递递纸巾削削水果倒倒水换换花什么的。任由安妮日复一日的悲伤着。
直到有一天,安妮张开眼睛,闻到房间里香水百合的味道,进而看到那个在花瓶前忙碌的男人,轻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微笑着蹲在她的床前,扶着床榻,笑着说:“欢迎回来……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她看着他,“有多好?”
男人始终微笑着,风度气质俱佳的样子,“很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