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虹》白宁枫

2、第二章

　　嘉叶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嘉叶，上海人，家世清白，是水利工程专业2011届新生。她染了头发，带上了人类的隐形眼镜。这样，她就看起来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人类真的很有趣，比家乡的人有趣多了。
　　他们有很多好玩的，还有很多好吃的。嘉叶吃遍了整个上海，学会了很多新的话语，结交了一些朋友。
　　半年过去了，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家里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人在她耳边唠叨结婚的事情。如果不是体温比人类要低，她几乎就要忘记自己不是人了。
　　“嘉叶，你是猪吗？你到底为什么要学这个啊？”
　　对，唯一的败笔就是：她完全不懂水利工程。选这个专业纯属因为里面有个水字。当初她想，跟水有关的她都应该很擅长，没想到最后选了个悲剧。
　　“对不起。”唉，连发脾气都这么帅，果然是她看中的男人。
　　嘉叶看着对面的男生，心跳的很快。
　　“重新讲一遍，仔细听。”尹玉松了松领口，开始讲第四遍。
　　她看着他，星星眼。
　　尹玉受不了了，一本书拍在了她的脑门。
　　“给我好好听，要不然会不及格。”及格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可能会不及格。嘉叶在心底偷偷笑了笑。
　　尹玉是中国人，有着令她羡慕的黑发黑眼，长相英俊，气质不凡，就连冷漠都冷漠的很高贵。
　　果然，出来一趟还是很有收获的。看，她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
　　“今天到此为止吧。”
　　“什么？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有听进去我说的一句话么？”
　　“……那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么？”
　　“不可以。”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食堂吗？”
　　“不可以。”
　　“那我们可以一起出门吗？”
　　“不可以。你走后门。”
　　嘉叶噘起了嘴巴：“什么都不可以。冷血动物。”
　　“喂，嘉叶，你的想法太多了吧。”尹玉不耐烦地拿起书包就从前门离开了，把她一个人丢在教室。
　　“尹玉，我明天再去找你！！！”
　　嘉叶冲着尹玉的背影使劲招手，然后心满意足地目送他离开。

　　说起他们认识的过程，还要从开学时加入社团开始。因为种族的原因，嘉叶的力气比人类要大，随随便便拿个几百公斤的东西不成问题。
　　那天她拿着烧烤茄子从树下走过的时候，听见旁边的人在讨论怎么拿到树枝上挂着的羽毛球。她想都没想，左手看似轻轻地拍在树干上，结果整树的叶子都被震了下来，当然也包括羽毛球。
　　体育部的部长看到她就像看到宝一样，随即让她丢了几个铅球和实心球。
　　当铅球飞越快半公里落下，把地面砸了一个坑后，体育部部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同时承诺了很多东西。
　　这其中包含叫打网球的尹玉教她专业课。
　　嘉叶现在还记得，初次见面是阴雨天，尹玉斜背着一个包包从烟雨中走来，微微卷曲的头发上还带着水汽。
　　而她为了避雨，站在教学楼里死活不出来，哀怨地看着蒙蒙细雨。
　　他看见了她，有些错愕，然后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而她闻到了他身上大海的气味，那是她故乡的味道，无比温馨和怀念。
　　尹玉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的隐形眼镜掉了。”
　　嘉叶不知道，她现在一只眼睛是纯黑，另外一只是银灰。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立马捂住了银灰的那只眼。
　　尹玉觉得好笑，不等她说话就继续离开了。
　　然后她就制造了无数次相遇，甚至每时每刻出现在他周围。
　　“尹玉，你的数学好好啊，老师问那么难的问题你都知道。”
　　“尹玉，原来你喜欢吃蔬菜和牛肉啊，不喜欢吃鱼么？太好了！”
　　“尹玉，我们又见面了，好巧。”
　　“尹玉，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有个好像很红的电影，听说是讲超人的。”
　　“尹玉……”
　　尹玉被她缠的不行，最后忍无可忍：“嘉叶！你难道没有自尊吗？”
　　“有啊，就是你啊。”
　　从小跟白栎斗嘴到大，时时刻刻想着自尊，那她早就被气死了。达到目的才是真的。况且，她根本不是人，不需要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说是这样说，第二天，尹玉还是被肌肉男体育部长抓了过来给她补习。
　　相处的久了，尹玉总是被她弄得发狂。
　　她也没有办法啊，思维方式不一样能怎么办。

　　“尹玉！好巧啊，我们又碰见了！”嘉叶在食堂看见尹玉，猛地冲了过去。
　　尹玉面无表情：“……”
　　“尹玉，你们认识啊？”旁边一个男生说。
　　“不认识。”
　　嘉叶噘嘴：“好冷淡，好歹我们昨天也是一起度过了一天啊。”
　　“噩梦。”
　　“太过分了，怎么这样说我。”嘉叶有些沮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旁边的男生马上接上：“一起吃饭吧，今天中午刚好有鲈鱼。我请客！你也一起来吧。”
　　嘉叶更加沮丧了：“好吧，不过我是素食主义者，不吃肉类食品的。”
　　尹玉冷哼一声，无语地翻白眼。
　　“还没问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你的赞扬。我叫嘉叶。嘉奖的嘉，叶子的叶。”
　　“诶诶，好少有的姓氏啊，你是哪里人？”
　　嘉叶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还好她想起来了：“我就是上海人，上海人。”
　　“是么，你的普通话完全没有口音诶！你说上海话么？”
　　“不说，家里人都不会说。”
　　尹玉又冷哼一声，眼神示意她，她又在骗人。
　　她觉得心虚，不敢再看他。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她在骗人的。
　　吃饭的时候她盯着满桌子的水产品，觉得十分罪恶。那些都是她的子民啊，居然被区区的人类拿来吃！果然，白栎说得对，人类才是最可怕的生物，比妖怪还要可怕，什么都敢吃。
　　看着鲈鱼那昏黄的眼珠，嘉叶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她瞄了瞄尹玉，发现他没吃什么鱼，突然觉得很开心，于是多吃了几筷子青菜和炒面。
　　“嘉叶，等会你要去看我们打篮球吗？”
　　篮球？她知道，就是一个球被十个男生打来打去，不可以用脚，只能用手的一种很无聊的活动。
　　不过可以跟尹玉多在一起一会儿了。
　　她很高兴：“可以吗？”
　　“当然可以，一定要为我们加油啊！”
　　“那是当然！不过我可以参加吗？我也想打。”
　　“不可以。”尹玉斩钉截铁。
　　嘉叶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过她不在意地笑笑，却在尹玉转身的片刻对他的背影猛做鬼脸，惹得周围的人偷笑。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却听到尹玉说：“嘉叶，你嘴里的东西掉下来了。”
　　“哪里？”她连忙捂嘴巴。
　　他黑面：“幼稚。”
　　空气中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是很清新的水汽的味道。嘉叶喃喃自语：“要下大雨了，看样子要下到傍晚。”
　　“什么？”
　　她有些不自然：“没什么，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能去看你们打篮球了。对不起啊！下次一定去！”
　　“没事没事，那你赶快回宿舍休息吧。”
　　“好的，那下次再见！谢谢今天的招待。”嘉叶立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尹玉诧异地看着她飞奔离去的背影。
　　不到五分钟，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同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感叹：“居然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嘉叶有没有被淋到。尹玉，你难道就对她没感觉么？她那么漂亮，人又可爱……”
　　尹玉嘴角抽搐：“可爱？可恨还差不多。”
　　“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如果他没听错，嘉叶在离开前就已经知道要下雨了，然而，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嘉叶没能回到宿舍。
　　她用了瞬移，结果还是不可避免的沾到雨水。之后浑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银光，宛如月光般柔和，清冷而高贵。
　　头发像是被施了魔法，慢慢变白，眼睛里的隐形眼镜也消失不见，露出她本来沧银的瞳仁。
　　天底下最漂亮的银色，却让她在人界退缩。
　　无论怎么装扮，她和尹玉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同一个世界，却处在不同的空间。
　　嘉叶蹲在一个图书馆外一个干燥的角落。她不敢去里面，怕被监视器看到，也不敢去学校外面，更怕被人发现。
　　与此同时，她也怕家里的人感受到她的气息，要带她回家。
　　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看着自己银色的发丝，忽然想起小时候白栎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玩她的头发，还一边说她的头发比他的毛色还要漂亮；小嘉叶长大后一定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
　　她想白栎了。
　　真的。
　　“嘉叶？”熟悉的声音让嘉叶浑身发抖。
　　她把脸埋在了膝盖里，不出声，却被对方一把拉了起来，“你怎么没回宿舍？蹲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肚子疼的走不动？”
　　“尹玉你别管我。”她可以改变头发的颜色，却改不了眼睛的颜色，她不敢抬头，怕吓着他。
　　尹玉把她横抱了起来：“麻烦。”
　　她依旧用手遮住脸，却遮不住脸上的红晕，“快放我下来！你别管我！”
　　“你不是总想象着我会抱着你么，这下如愿了很开心吧？”
　　“我哪有！”嘉叶瞪他。
　　尹玉第一次对她笑了：“看来果然有想过。你在这呆了多久？”
　　“没多久。”
　　“你戴隐形眼镜了？很漂亮。”
　　“真的么？”
　　“嘉叶，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你。来，给我亲一下。”
　　“尹玉，我也喜欢你！么么！”
　　……
　　有人大力地打她的脸，声音很不耐烦：“喂，醒醒。”然后，她被一把扯了起来，推到了墙上。
　　“什么？”她喃喃。谁推她，尹玉刚好要吻她！
　　“她皱眉头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开始笑得那么开心。”
　　她喊他的名字：“尹玉……”
　　“哇噻，她睡着了还想着你，啧啧。”
　　接着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还给她围了一件衣服。
　　“麻烦。”来人把她背到了背上，发现她浑身滚烫：“这么晚宿舍也应该关门了……居然发烧了……蠢女人。”
　　另外一个人说：“怎么办，她不会是从下午开始就晕在这里了吧？”
　　“要不，尹玉你带她去看医生吧？只有你住在学校外面还有车。”第三个人说，随即还有几个人附和。
　　耳边声音渐渐变小了，恢复起初的安静。
　　嘉叶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尹玉的背上。他身上的味道她一下子就能闻出来，他背着她，慢慢向停车场走去。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蠢女人，醒了吧？”尹玉不耐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醒了。”她弱弱地说。
　　“醒了就说说话，别睡了。”
　　“没力气了。”
　　她离开水太长时间，身体已经处于很虚弱的状态，而身体发烫也是这个原因。在宿舍，她也不敢洗澡，怕同住的女生看见她身上发出的银光。
　　在极端的情况下，她还会恢复原身。
　　比如，被海水淋到，或者极度的虚弱。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嘉叶一下子直起身来：“我不要去医院！你快放我下来！”
　　“喂，你知不知道你很重的，我要背不动了。”尹玉被她折腾的差点跪在地上。
　　“总之我不要去医院。”
　　“好，不去。怕了你了。”
　　嘉叶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脸靠在他脖子旁边，近到可以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尹玉，你真好。”
　　尹玉没说话，嘴角扬起了弧度。
　　“尹玉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欺负我了，我会哭的。”
　　“是你欺负我吧，蠢女人。”
　　“我要是哭的话，天上会下雨哦。”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如果你看到晴天下雨的话，那就是我在流泪。当然啦，不是每次下雨都是我在哭。不过当你看见天上有流转的十一色彩虹，又在下雨的话，那就绝对是我在哭了。”
　　尹玉低低笑了起来：“发烧烧到脑子坏了吧，怎么会有十一色的彩虹。”
　　是有的。
　　十一色的彩虹是玉帝送给她的礼物。
　　她出生的时候，银河散发出了巨大的光芒，无数的星星陨落。
　　有人说这预示着她会带来不祥，北斗星君却公布了他的预言：天界将要迎来新的女神，进入全新的时代。
　　当她哭泣的时候，天空就会落雨。
　　当她微笑的时候，就是无比温暖的晴天。
　　然而，她的性格让人迅速忘记了这个预言，虽然漂亮，却缺乏一个上神应该拥有的威严和气魄。
　　嘉叶紧紧搂住尹玉的脖子，生怕他会消失。
　　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在他出生以前，她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他去世后，她还会以现在的面貌活着。
　　“尹玉，你喜欢我吗？”
　　如此卑微的问题，却等不来答案。

　　尹玉的家不大，却很温馨。一间主卧，一间客房，一间书房。客房完全就是女性的房间，嘉叶本来想问尹玉，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令她比较开心的是，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这样她终于可以洗澡了。
　　她锁好房门和卫生间的门，将灯光都打开，躺在了浴缸里。
　　身体慢慢发生变化，淡淡的银光充满每一个角落。
　　五识变得清明，最近一段时间身上沾染的人气也被慢慢冲去，嘉叶舒服的在水里滚来滚去，心想如果浴缸再大一些就好了。
　　她现在可以明显闻到尹玉的味道，以及听到他正在敲键盘。
　　电话的声音响起，尹玉低低地说了一声“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居然会觉得他在紧张。
　　“没有，只是在上网。”
　　“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准备住哪？”
　　“好，我准备一下。”
　　“你，还走吗？”
　　“那好，我等你来。”
　　嘉叶躺在水里，跟死鱼一样。原来，尹玉也有这么温柔的声音，他也会期盼和请求。电话那边的那个女人，有着略微低沉的声音，语气温柔自信，应该被他牵挂的一个人吧。
　　拖鞋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人敲她的房门，然而她一点都不想动。
　　水一如开始的冰凉，她将脸埋进水里，透过波动的水看向天花板，就像她在家经常看到的景象。
　　“嘉叶？”尹玉试探着喊她。
　　嘉叶一瞬间出现在门口，隔着门说：“怎么了？”
　　水顺着她银白的头发，贴着身体流下，在地板上汇聚。
　　“没事，好好休息。”
　　等他走了之后，她轻声念了一个口诀，身上和头发瞬间变干，一条水绿色的裙子套在身上，脚上是丝屡的鞋。
　　她没有睡觉，而是站在窗口，看着城市的夜景。
　　看了很久，她突然□□：
　　“那个女人说不定不喜欢他呢！呵，到时候他还是我的。呵呵……呵呵……”
　　“要不今晚去生米煮成熟饭好了。”
　　天上一道闪电过后，爆发一声超级响的雷。
　　漆黑的夜晚，天边居然闪现五彩的云朵，祥瑞万丈，霞光千顷，几乎闪瞎了她的眼。
　　不会吧，这么快她就被发现了！
　　看这个架势，应该是上神之类的神到人界来了吧，会不会是白栎那个色咪咪？
　　嘉叶连忙关上窗户，把窗帘拉好。
　　应该不会。
　　白栎贵为白帝，首先先不说他那挑剔的个性是死都不会让他到人界这么简陋的地方委屈的，其次像是他那样地位的远古上神，如果要到人界来的话，必须跳下碧落山，暂时收去一身修为。
　　他那么爱卖弄，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没有力量。
　　踌躇了一会，嘉叶决定还是去躺下，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想到尹玉睡在她隔壁，就有一种想要吃掉他的欲望。

　　进入深夜，空气开始变得干燥微凉。她翻来覆去，兴奋的睡不着，隔壁却渐渐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但是又很开心的感觉，伴随这个声音的还有沉重的喘息。
　　听得她心里好像很痒的感觉，说不清的躁动。
　　听了一会，嘉叶黑着脸，用被子盖住头。
　　她终于明白隔壁到底在干什么了。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在喊着“快一点，用力”。怎么搞得像生孩子一样，也不知道把窗户关了。
　　被折磨了一个小时，嘉叶忍无可忍，抱着枕头使劲敲尹玉的门。
　　在她准备放弃去客厅将就的时候，尹玉霍地把门打开了，冷面：“干什么。”
　　“我隔壁在干什么，所以我睡不着。”
　　尹玉推开她，走进她的房间。

　　过了半分钟，尹玉镇定地走出来：“嗯，小孩子别听。”
　　他的脸有些红，呼吸有些急促。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你去我房间睡吧，我睡客厅。”尹玉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径自抱了被子睡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嘉叶又跑了出来，“尹玉，我睡不着。”
　　尹玉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睡不着睁着眼睛。”
　　“睁着眼睛就能睡着了？”
　　“闭嘴，躺到床上去。不要动。自己编个故事。”
　　“那你讲故事给我听，我要听安徒生童话。”嘉叶蹲在沙发旁边，摇他的手臂，像小狗一样。
　　“你要听哪个？”
　　“拇指姑娘。”
　　“……”

　　“后来拇指姑娘……”，尹玉拨开嘉叶散在他手臂上的头发，却发现她呼吸均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他觉得好笑，慢慢起身，把她抱了起来。
　　她很轻，闭着眼睛的时候显得很宁静，仿佛在微笑。
　　近看才发现，她的眼睫毛居然是银色的。
　　“尹玉。”她在梦中呵呵笑了起来。
　　他替她盖好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被扯住了衣角。
　　“白栎，不要走，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