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山庄》殊途

7、第 7 章

　　双船邻近而行，轻功这么好的人，要过来很容易。但是四少爷却知道，花满楼并不是很喜欢他，至少，没有他那么喜欢他。

　　花满楼的六个哥哥里，花双灵是最在乎他的，至少他这么自以为。他总是很担心，因为花满楼看不见，他就害怕他要出事。不管别人如何，他总是不能忘记花满楼是一个瞎子，于是，尽管有些时候画蛇添足，他也一定要来帮忙。

　　其实这种帮忙在很多时候，是很伤人的。如果真的想让花满楼忘记自己是个瞎子，他就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经常“提醒”。

　　可是花满楼同时也明白，这是因为爱。正因为四哥是他的亲人，所以他比一般人更加情愿保护他，照顾他。不管有多少岁，不管多么能自立，在哥哥的眼里，弟弟总比自己需要多一些照顾。

　　所以他一定不会对这种照顾表现得不舒服，不乐意。

　　花双灵当然以为，这种照顾不应该由外人代行。特别是油嘴滑舌的陆小凤。

　　他是一个风流浪子，花双灵很担心，七弟和他待得久了，会耳濡目染一些习气。虽然从目前看来还没有。

　　他不喜欢陆小凤，他也不欢迎他。他甚至不惜直白地提出来，只是陆小凤从来不计较，也不和他交锋，他总是嘻笑着，将一切化解。

　　只因陆小凤也很明白，这是为了对花满楼的爱。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分辩，只转过身来，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嗯。”花满楼侧耳听着外边的声音，向陆小凤道：“今晚不要等我，我要早睡，不能陪你喝酒。”

　　“好。”陆小凤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似乎有点难过，却总算应承下来，还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的，我不等你。”

　　“以后少跟他喝酒。”花双灵看向他的背影，很有道理地劝花满楼：“对眼睛不好。”

　　“知道了。”花满楼没有顶嘴，只道：“其实我们更多喝茶。”

　　朱香芸也过来这艘船上，看到这些，她有点尴尬，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花双灵为什么不高兴，但却说不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朱香芸很喜欢这种感觉，很舒服，很贴心。她希望也能和花满楼成为那样的知己。

　　知己是需要缘份的。陆小凤被赶走了，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来。

　　花双灵并没有邀请她，可她来找花满楼，他便不好意思不邀请。

　　“是吗，来尝尝我泡的茶怎么样。”花双灵先将盘子放在小几上，回身看了看朱香芸，朱香芸很明白地点头，于是他没有管她，扶着他的七弟叮嘱：“这边走。”

　　“好。”花满楼没有摆脱，依着他走了过去，被扶坐下来，他也不说什么。

　　他不是花平，他的性格永远是温和的，他的脸上，也总带着笑意。事实上，幸好花平没有在这里，不然，很可能要惹四哥生气。

　　他早已看不惯花双灵自以为是的体贴，别扭得让人不舒服。虽然花满楼绝不会表示什么，但是他很想说。有些体贴的真正含义，甚至可以称之为“羞辱”。他希望四少爷明白，花满楼和一个正常人完全没有区别，甚至，他比一个常人更伟大，更令人敬佩。

　　只可惜，双灵显然没有体会到。

　　他的体贴和陆小凤是完全不同的，朱香芸虽然不能很准确说清楚，但她分辨得出，陆小凤让她很舒服，但是花双灵让她很不舒服。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

　　她只能走过去，乖乖地做一个不多事的客人。

　　花双灵现在坐在花满楼的对面，亲手拿了砂壶，细心地给他们斟满，再亲手端过去。

　　体贴得像对一个小孩子。

　　花满楼在他手中喝了一口，微微皱眉：“有点酸。”

　　双灵笑了笑，将这杯子交他手中，才为自己倒上，细啜一口，自觉很好，赞叹道：“很好。不过，我用什么泡的，你可猜得出来？”

　　“是花蜜吗？”花满楼故意猜错。

　　“不，是花瓣。”花双灵有点得意：“你还说爱茶，居然没尝出来，这是杏花瓣，所以酸中带甘。”

　　“哦。”花满楼夸道：“四哥，想不到你的茶艺也很不错。”

　　“我再为你倒一杯吧。”他说。

　　“不，我自己来。”花满楼终于拒绝。

　　船又走了一会儿，他们享受着片刻的宁静。花双灵突然有点不安，起身推开舱窗，向外边望了望，却是什么也没说。

　　朱香芸惋惜地看着花满楼，她的心情也许和花双灵完全一样，她同情他，为他可惜。

　　“到孟河了。”感觉到这些的花满楼很平静。

　　“你怎么知道。”花双灵一下子问了出来，虽然这船走得很快，按日程也是即将返家，可是花满楼什么都看不见，他怎么能知道。

　　“我听见艄公的号子，就知道已经到了孟河，还有，孟河的水气总是带着湿滑的草香，相思草的味道，和别处都不一样。”

　　“你。”花双灵真的很吃惊：“七弟，你好厉害。端午快到了，岸上全是粽香，你居然能分出来。”

　　“没错，就因为这儿粽子是我从小吃惯的，所以它的味道，我早已闻见。”

　　花双灵顿时变得惭愧，开始反省：“对不起，七弟，我刚才。”

　　他想说不该那样“贴心”地待他，尽管他不说花满楼也知道绝没有轻视之意，可他还是觉得难过，觉得对不起。

　　朱香芸也是一样的，她的脸色变得很红。像是才被先生训斥过的懒学生，她很惭愧，她从来没有这么惭愧过。

　　她还是看着花满楼，但之前的同情与失落早已被激动的尊敬所代替。

　　相比之下，应该是花双灵更加无地自容才是。

　　孟河联系着一段往事，这段往事是熟知花满楼的人所不愿再提。他们以为不提，就可以避免触及花满楼的伤口。他的眼睛，在七岁之时被铁鞋大盗所伤，此后十多年，他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并且是将一辈子继续。孟河虽然最终是解决这段恩怨的地方，铁鞋虽然也已伏法，但是它的背景所代表的含义，将永远镌刻他的心上。

　　花双灵没有想到，花满楼已经从这段阴影里走了出来，真正不能忘怀的，却是他自己。

　　这使他又难过，又惭愧。

　　他想一定要好好地补偿，也许机会就在今夜。

　　虽然还没有到节庆，孟河也不会有什么灯会，但是，他可以拉着他，陪他好好在这集市上逛逛。

　　离开桃花堡多年，想必花满楼一定不会拒绝。

　　“不，四哥，我今晚要早睡。”花满楼将对陆小凤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改日吧。”

　　“也好，你累了。”花双灵叹了一声：“如果你是在为爹爹担心，我想不必。虽然我们找不到姚吾医，可我已经留了人在那里，一旦找到，他们必然回程。还有，韩春来也说，爹爹的病，他有把握。”

　　“我知道。”花满楼也找过他，但不会告诉别人，他只笑了一下，有点疲惫地回道：“快靠岸了吧，四哥，我就不留你了，花平！”

　　花平不在。

　　双灵于是有点恼：“这个花平跑哪儿去了？真不像话！我去找！”

　　也许喝多了，他急步往外走的时候，竟然有点头晕。

　　可这不是酒，是茶，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黄昏时分的太阳总是最温柔的，还有点可惜。也许它想留下来，多待一会儿，可惜无论多么舍不得，它都得乖乖地下去，和月亮换班。

　　陆小凤抬头望了一眼，有如玉弓般的月亮今晚看起来竟有点刺眼。

　　不知道他是否因此想起了什么，他也不能说。

　　他只是等。

　　虽然花家七子还未齐聚，先回来的只是老四和老七。不过，能聚在一块儿度过欢宴，已是令人欣慰之事。

　　陆小凤作为必然的客人，当然也在席。

　　因为高兴，所以他和花满楼都应该喝酒。但是，他们却都没有这样做。

　　陆小凤还惦着他的早睡，花满楼自然更不可能忘记。但他们要保持清醒，却都不是为了这个。

　　梁袭风的伤势未愈，酒宴之上并未露面，暂居客房。

　　花如令喝得不少，所以很早就醉醺醺地睡了。

　　酒，有时是最好的迷药，它可以让人忘却烦恼，忘却疼痛。

　　花如令陷在睡梦里，他不会知道，是谁走了进来，以及要做些什么。

　　花平轻轻地推开了门，又轻轻地关上。

　　走进来的花满楼和韩春来很仔细地警惕着脚步，不敢露出半点声响。

　　花平神情焦灼，像是蕴含着无数的委屈。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已经察觉出少爷要做什么，也许很快他就不能再看下去。

　　韩春来在床前坐下，把了一会儿脉，再将花如令的衣裳打开，认真地察看皮色。

　　花如令的背上，有两个两指宽的伤洞，想必源头就在那里。

　　才看了一会儿，花平便忍不住开口，急切无比：“少爷，你是不是要，你要……”

　　“不要说话。”花满楼难得失去耐心，止道：“花平，你到外边守着，别进来。”

　　“不，少爷。”花平不同意：“我不会看着你……”

　　“出去！”花如令所喝的酒放了失魂散，所以不担心他会醒，只是僵持下去也许会把别人召来，花满楼只好亲自押着他，把他往外赶。

　　片刻再回房时，韩春来已合上花如令的衣襟。花满楼压抑许久的疑问终于暴露：“韩先生，怎么样？”

　　“可解。但是，公子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要用那个法子？”韩春来抱着一线希望劝止，痛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