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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圣裁未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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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蔓延开的疼痛又让她浑身一震,嗓子里的甜腥一阵阵地涌上来,云依只是靠在床边木木地盯着浮盈。
“小姐,想哭就哭出来吧。”浮盈早就哭得一塌糊涂了,可是看看床榻上的小姐只是看着她,一滴眼泪也没有。自己都难过成这样了,小姐怎么受得了……
李毅从外面进来,低着头走到近前,看到如此景象,站在一旁不说话。
云依的眼睛慢慢移到他身上,“什么事?”
眨了眨眼睛,李毅垂首道:“管家醒了,想问是不是让府中都换上素服,府内举哀……”
“不穿,谁都不许穿!”云依咬着牙道。不等到消息,她绝对不相信爹和礼哥哥阵亡。
屋内外的人听到她如此说,大气都不敢喘,低下头面面相觑。
迷茫无力的眼神扫过一屋子的人,也明白大家都在等她的反应,云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她还没有准备接受这样的事实,也没有想过要自己撑起这没有将军的将军府。
将军府内一切照常,明面上没有人说,可背地里人心惶惶,都在担心着将军的确切消息。
这一等,竟是等了半月有余,始终没有人上门通告消息,连平日经常走动的戚友也不见踪影,云依等得心急,人消瘦了一圈。前两日还在等待父亲平安凯旋,转瞬她唯一的亲人和礼哥哥都命丧战场,且消息过后半月都未有官府的公文,这其中必有蹊跷。
云依坐在琴前,零落地弹着刹那芳华的段落,垂下的睫毛微带湿意却没有眼泪,这些天她一滴眼泪没流过,一直等着该来的消息。
李毅从门外进来,屋里除了浮盈并没有其他人在跟前,他走到云依身边道:“小姐,外面又有些消息……”
她的手停下,云依眼睛直直地看向李毅。
“老爷的消息一直被朝廷扣着,是因圣上尚未决断……”李毅说得简略,小心翼翼观察着小姐的表情。
尚未决断?有什么不能决断?光荣战死还是身败名裂么……爹爹戎马半生,竟然就落得个不明不白么?不对,爹爹断不会出事的,他是北晋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还说要凯旋陪她一起用饭,他还要看着她出嫁,他怎么会有事……胸中悲痛郁结,双眼发黑,云依的身子晃了晃。
“小姐,小姐!”浮盈看见云依脸色有些不对,慌忙叫她。
云依丝毫没有反应,于是浮盈上前碰了碰她,云依才缓过神来,紧咬牙根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刚负责采买的六儿跟我说的,其实前两日已经听到些风声,但这个消息现在怕是已经传遍半个京城了……”这是确信将军战死的消息,他也知道对小姐的打击有多大,终究她是要知道的,也没有必要隐瞒。
浑身一抖,云依感觉到一股从心底往外不断溢出的寒冷,指着外面道:“你去让管家派人去爹几个部下的府上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真的,没有爹了么?脑子里闪过无数遍这个念头,可她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心里闪过这念头一次,都是对她最大的折磨,一刀一刀捅进心里。
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了,平日里常往来的几位府上却全避而不见。
云依终于相信爹爹是真的出事了,让浮盈赶快给她换衣服亲自登门去拜访。谁知她亲自派人送上拜帖之后,等来的也只是主母不在或者不便见客的搪塞之辞。
连跟爹关系僵持的兵部尚书府她也去求了,结果人家照样如此对她。云依坐在轿中木然地望着尚书府的匾额,无力地对浮盈道:“回去吧。”
回到将军府,李毅扶着云依下轿,低声嘱咐道:“小姐,为免大家担忧,暂时不要表露情绪为好。”
瞪了一眼面无表情垂首的李毅,云依想要发作却忍了下来,在大家的注视下,她不慌不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只有浮盈和李毅陪在屋内,云依皱着眉来回走动。就算浮盈想宽慰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平日里万事有爹爹不用愁,即便是有烦心的事,还有礼哥哥在,如今全府上下都只靠她,且爹和礼哥哥战死沙场,皇上尚未决断……她不但要强迫自己接受爹爹和礼哥哥殁了,还要思虑如何保全爹和礼哥哥的名誉。云依强忍心内忧虑压抑,面上依旧镇静淡定。
“小姐,用些饭吧……”浮盈轻声劝道,这几日小姐都没什么胃口,再这么下去,她早晚都会倒下。
云依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旧坐在榻上发愣。
“小姐,小姐!”浮盈抬高了声音,把燕窝粥放到她面前。
终于缓过神来,云依看见燕窝粥,轻轻摇头:“先放在那吧,我不饿。”
浮盈正要劝,刚刚出去了的李毅回来,低声道:“小姐,兵部主事褚大人来访。”
褚叔父跟爹爹是好友,看着云依自幼长大,把她当做女儿一般。前些日子他赴外省办公未归,云依去了他府上亦是失望而归,哪知今日他倒做了头一个访客。云依听闻他的到来,连忙起身,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目眩。浮盈立刻扶住了她,心疼道:“小姐,还是先用些吧。”
云依有些颤抖地扶着她,咬牙道:“不必,扶我去见叔父。”
一路上无人,李毅和浮盈陪着云依到了后花园旁的一个小花厅,门口只有小厮六儿一个,看见他们过来,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上前行礼:“给小姐请安。”
云依点点头,让李毅也留在外面,只浮盈跟着她进了花厅。
见到正在蹙眉踱步的褚凌风,云依上前施礼:“侄女给叔父请安。”
回头看到一脸病容憔悴的云依,褚凌风满是心疼,连忙道:“云依不必多礼,快快坐下。这几日为了你爹的事很是难过吧?”
叔父这一问,云依连日来的情绪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自眼角滑落,她向褚凌风道:“叔父,自得知消息到今日,官府的消息尚未到府,更有人说皇上不知何故尚未决断,侄女不明白,这决断有何难,缘何圣意迟迟不明,若我爹真战死沙场,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满怀的愤懑让云依浑身颤抖,连说话也勉力支持。
褚凌风并没有马上回应,沉默片刻长叹口气,猛地站起身:“云依你且稍安心,叔父自当为你爹尽心竭力,等此事有了眉目,我会帮你料理后事,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侄女节哀。”
叔父的话听在云依耳里,丝毫宽慰也无,只是褚叔父有些不自在的神情被她看在眼里,于是她起身向褚凌风:“侄女多谢叔父帮忙,自古征战几人归,战死沙场的勇士不止我爹一人,可作子女的无法安心,我欲尽快去边疆找寻我爹尸骨回来安葬,府中还烦叔父照料。”
平日里娇惯任性的云依这番说辞着实让褚凌风吓了一跳,忙道:“云依不可!那里情况不稳,你一个女儿家,又是将军独女,怎么能抛头露面去那种地方?且此时断不能私自离府,这万万不可啊!”
抬眼看向叔父,云依脸上竟浮出一丝笑容,“叔父,您知道我是将军独女,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如果不把爹请回来,他会念叨我,那些让师傅教我的东西都白费了,不像是他家的小姐。”
话说的软,云依的脸苍白,浑身依旧在抖,可眼中那么股子劲,让看着她长大的褚凌风说不出话来,嘴张了几次,没说出一个字。半晌,他才讷讷地答道:“云,云依,看你近日身体不好,莫不如先养上几日,我派可靠的人先去西边,而后再议?”
垂下眼帘,云依像是同意了,褚凌风闭上眼睛放心地呼了一口气,擦擦自己额角的汗,忙不迭告辞,悄悄按照来时的路从后门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云依坐在了那碗燕窝粥前,抬手拿起羹匙放到碗里舀了舀。
“小姐,我给您热热吧,凉了怕伤胃。”方才小姐一番话让浮盈还没缓过神来,看到云依的动作,她下意识地反应。
云依抬头,木然的眼神中浮现出干涩的笑意,“没事,还是温的,这样就可以了。再给我加几个小菜吧,这下是真的饿了。”
浮盈听到这话,比什么都开心,转身去吩咐下人,可是回头看见云依愣愣用粥的模样,却更是担心。
“小姐,你不会真的想去西北吧?”犹豫了半天,浮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云依并未理会,只是木然地夹菜,喝粥。见小姐如此,浮盈长叹了口气。
旁边浮盈叹气,云依才有了反应,脸上泛出这些日来头一抹淡笑:“现下府中只有我一人在,如何走得开?我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叔父罢了,现下看来,这事难了……”她怎么能看不出褚叔父的如坐针毡,还有话里行间的犹豫踌躇。这些天那些留守京城的爹爹的同袍们无一人登门,连点消息都打探都不出来,就算她再不经人事,也知道情况不乐观。褚叔父只是兵部的主事,五品文官而已,又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来帮助爹呢?
她心里清楚,这件事绝不简单,唯今之计,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爹爹,倘若知道那日是最后一次父女同桌进食,我该给您弹首曲子,您不是一直说,希望我像娘,弹得一手好琴么?女儿学了刹那芳华,好听得紧,您得听听啊。礼哥哥,那日一同出游,我有些话还未跟你说,你怎么也不在了呢?倘或知悉那是最后一面……云依心内的疼痛蔓延全身却说不出。
头一次,浮盈觉得小姐跟过去不一样了,从前的她总是笑着,想着怎么逃师傅们的训斥,跟着淳于将军去哪玩,哄着老爷不让她练武……现在她连笑都难,总是眉头微皱,说话也开始难懂起来。
“微臣已把您嘱咐的都告知了云依。”褚凌风在个偏僻的茶楼上,恭恭敬敬地对着某人道。他的脸上有畏惧和恭敬,更带着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