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孤国》千雫

1、孤国

　　十月的莫斯科已经足够寒冷。

　　伊万·布拉金斯基抱着一个大牛皮纸袋从面包店里出来的时候，明显的感到了室内外温度骤变的差距。

　　这几天莫斯科上空的云层积得很厚，黑压压的一整片，像脏脏的棉絮堆在天空中。这许是冬将军又即将早来的前兆吧，伊万抬头望着天空想。因为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温暖的阳光了。他不觉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沿着方青石铺就的人行道前行。玻璃橱窗上晶莹剔透的倒映着伊万那典型的斯拉夫人的高大身材和浅金色的头发。

　　此时时间尚早，街上还没有什么人，空气中稀疏的弥漫着薄凉的味道，鼻尖有寒冷的感觉。远处克里姆林宫尖塔的红星在天光迷离中也只看得见个小小的阴影。

　　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不喜欢冬天和寒冷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尽管他被人们称为地球的“北极熊”，但是他更不喜欢的则是温暖散尽、寒凉骤来的季节交替时节，这会让又他想起那些糟糕的过去。毕竟，每个人都不会喜欢那种曾经拥有过却又瞬间失去了的感觉吧。特别是对于某些执著过的东西来说……

　　所以，那个北风肆虐、极度寒冷的冬天，伊万·布拉金斯基想，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无论何时都非常清楚地记得1991年12月24日的那天夜晚，那是他此生最孤独的一个平安夜。硕大的克里姆林宫里，甚至是宽敞的红场大广场上都难见一个人影，四周寂静得有些可怕，只有屋外冬将军夜行而过衣角翻飞的声音，合着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地往下降着。

　　此前上司已经来过了，那个他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布尔什维克，此时也经不住岁月洗刷，从健壮的俄/罗/斯小伙变成了一个头发秃顶、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白金镶边的眼镜框后是有些灰败的眼睛，他看见他，牵扯起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张口，声音极其的无力，他说：“对不起，伊万……我明天就将去宣布那件事了，对着全世界……你……还有什么需要说的么？”

　　还有什么需要说？还有什么可说？伊万知道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再无力挽回什么了。他，输了。所以他告诉他，请去吧，戈/尔/巴/乔/夫总统。

　　“……那你保重！”

　　“您也是。”

　　说完，他便看着他的上司拖着沉重的脚步和垂垂老矣的身体转身，一步步踏着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牛皮绒毛靴在光滑如镜的克里姆林宫的大理石地板上敲击出清脆的节奏，那声音久久回荡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耳边。可是他的紫水晶般的眼睛，沉静如水。

　　他不知道他就着这个手肘扶在双腿上、背弯头垂的姿势有多久了，只是当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然后抬起头来想去看她的脸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似乎已经僵硬了。

　　“娜塔……莉亚？”

　　“哥哥……”

　　来人正是白/俄/罗/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妹妹，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

　　“你现在来，你在你的上司面前可是解释不清楚的哦。”伊万突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希望自己能用愉快一点的声音说话。可是。该死的，嘴角的神经怎么被冻得这么僵硬。

　　“哥哥……”

　　“什么？”伊万·布拉金斯基依然微笑着。

　　“哥哥……对不起……”半晌，娜塔莉亚哽咽着挤出了这几个字，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伊万勉强着微笑的脸，还是因为听到那一如往昔的孩童般的软软嗓音，娜塔莉亚冰蓝色的眼睛居然一酸，眼泪就这么顺着白嫩的脸颊滑了下来。

　　于是，良久的沉默。

　　其实伊万有些愣住了。印象中，这个坚强美丽的银发姑娘是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她和他自己一样，有着最高贵坚韧的斯拉夫族血统，从小就生活在这片世界上最寒冷的大地上，四面受敌，孤立无援，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过过来的，所以她有着怎样的坚强性子自己向来都懂。可是那样坚韧的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在这个夜色无边、雪色无尽的夜晚里独身来到俄/罗/斯的中心克里姆林宫，来到自己的面前，她哭了……

　　“娜塔莉亚，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伊万·布拉金斯基良久后叹了一口气。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其实大家都懂得。若不是自己一直我行我素、独/裁/专/政，苏/联也不会四分五裂，所有的盟友也都不会离自己远去，世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的，哥哥，我知道，可是……哥哥也没有错啊……”娜塔莉亚突然急切地说。

　　伊万挥一挥手打断她，“不，我错了。错得离谱。”伊万站起来，走到壁上挂着的世界地图前，苏/联的版图上被标注了最鲜艳的色彩，那是曾经的C.C.C.P。

　　“不，其实哥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我知道。只是……哥哥可能过于急切了，因为哥哥一直想让我们大家都过上富足、平等、快乐的日子，没有战争，也没有压迫。我想那些国/家们也都是因为相信这一点，相信哥哥，当初才会一起牵住哥哥的手，走上这条红色道路的。”娜塔莉亚说，“所以我也相信哥哥。从来都没有变过。”

　　“……谢谢你，娜塔莉亚。”听了娜塔莉亚的一番话，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伊万握紧拳头，垂下的淡金色发丝在白色灯光下闪烁出漂亮的光泽，可是他背对着娜塔莉亚，娜塔莉亚看不到他的脸。

　　娜塔莉亚看到伊万伸出手，缓慢的抚摸上地图上那颗红色的星星，触碰许久。那颗红星曾经是他们所有人的信仰，他们曾不顾与整个世界为敌也要在这条充满未知数的荆棘道路上艰难前行。那时有痛苦大家一起忍受，有困难一起帮助，有敌人就一起面对，有快乐也一起分享，虽然艰难困苦总是比快乐多太多太多，但是他们依然相信美好的共/产/主/义将迎接他们，在这条红色道路的尽头。可是现在……昔日的同伴一个一个的离去了，8月24日和25日，连乌/克/兰姐姐和自己也都相继独立，姐姐是否是自愿的娜塔莉亚不知道，可是她却是万般不愿离开自己的俄/罗/斯哥哥的。

　　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从小就喜欢伊万·布拉金斯基，喜欢他的强大和坚韧，喜欢他的温暖和执著，喜欢他的冷酷和残忍。她想起他总是带着年幼的自己偷偷跑到南方温暖的地方去看向日葵花田。那是一种足有两三米高的巨大植物，有着太阳一样的金色圆盘的花朵。娜塔莉亚还记得哥哥曾经告诉她，这花是希望之花，能给人们带来温暖和光明，因为它是土地里的太阳，不管什么时候它的花盘都是朝向太阳，追求着光明的。娜塔莉亚记得哥哥还说，可惜这种花只能生长在温暖的南方，莫斯科的寒冷气候容不下它……。那就把南方也变成俄/罗/斯的领土好了，这样哥哥就能在自己的领土上也种上向日葵了啊。她记得当初她这么对哥哥说。而伊万则微笑的看着她，说，你说的不错。到时候这片土地都将会是俄/罗/斯的领地。然后金黄色的向日葵和那双在阳光下自信凝视远方的紫罗兰色眼睛如金光闪烁般弥漫满了小娜塔莉亚的所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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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塔莉亚回去吧，你今天真不应该来这里的。”娜塔莉亚回神，正听见伊万·布拉金斯基用缓慢却温柔的嗓音对她说，“明天上司便会宣布苏/联/解/体的消息了，从此苏/联将不复存在。”娜塔莉亚咬牙，握紧了双手。

　　“……可是，苏/联虽然不在了，俄/罗/斯/却永远不会消失哦。”伊万缓步走到娜塔莉亚的面前，淡色的围巾浮动着弄得他的脸有些痒，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紫罗兰的眼睛在笑，“我保证。”

　　虽然苏/联/解/体了，但北方之国俄/罗/斯/永远不会消失。

　　他这是哪来的自信？其实他并不知道苏/联/解/体后将会发生什么，他的人民又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也许阿尔弗雷德·F·琼斯以及那些以他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们都不会放过他，他们会趁此机会用獠牙和尖爪撕碎他，瓜分他的国土分崩离析。

　　未来总是深不可测的，所以活着才如此有魅力。

　　可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觉得他作为俄/罗/斯的使命还尚未完成，他还要看着那个人，那个依然在红色路上前行也准备继续前行下去的娇小身影，他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也想看看自己的理想国最后会不会实现，他还有好多好多想知道的事，好多好多需要去做的事。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然后他推开了娜塔莉亚，背过身，说：“走吧！”

　　“哥哥！”

　　“……”

　　“……那你保重！”娜塔莉亚最后说，“哥哥，请您记住，我，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永远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妹妹，不管我的上司今后将作出怎样的决定，我依然是你的家人。”娜塔莉亚说完后，转身跑出了克里姆林宫，她银白的长发在寒风中飞扬如舞，雪花飘零慢慢模糊了斯拉夫少女深蓝色的长裙……

　　啊……永远是家人啊。伊万·布拉金斯基终于在漫漫的长夜中流下了泪水……

　　第二天，也就是1991年的圣诞节，在阿尔弗雷德·F·琼斯在家愉快地收拆圣诞礼物的时候，苏/联解体了。

　　伊万站在红场大广场上，和众人一起看着苏/联红旗从克里姆林宫上徐徐落下，然后代之的是白蓝红三色的俄/罗/斯/联/邦国旗缓缓升起。至此，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正式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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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先生？”

　　“啊？哦，对不起，什么事？”

　　“先生，您已经在我们的店门口站了很久了，请问您是要买什么东西吗？”金色长发的俄/罗/斯姑娘说。看她的打扮应该是店雇员。

　　伊万抬头看了看店招牌，原来是一家卖俄/罗/斯纪念品的店，这是在莫斯科的阿尔巴特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纪念品店，供外国游客来消费。这家店里摆满了苏/联时期的物品，地毯、红军帽、望远镜、烛台，还有设计繁复的勋章、黄铜剥落了的漆器、纸页泛黄的书籍什么的，当然色彩艳丽、图纹可爱的俄罗斯套娃也不少。整个店面因商品的原因看起来有些古旧，不过也许也是因为这条街本来就已经年代够久了的缘故吧。

　　“啊……对不起，不是……我只是看着这些苏/联勋章想起了一些事……”伊万抱歉的说。

　　“也是呢。您看起来就不像是游客。”金发姑娘友好的笑着，她的俄语拖着可爱的尾音，“不过没关系，现在没有什么客人，您想看的话请进来看吧。”

　　“好的。谢谢。”伊万点头。

　　正想跟着那个姑娘进店门的时候，伊万的手机响了。他有些奇怪谁会这么大早的打电话来，不过还是拿出了电话。只见电话荧屏上几个俄语单词——「Наталья」。

　　诶？！娜塔莉亚……？

　　“喂，娜塔莉亚？这么早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啊啊啊啊啊！！！哥——哥——！！”娜塔莉亚的尖叫立时从手机里传出来，伊万赶紧把手机拿开一尺远。

　　“什、什么事？！”

　　“哥哥，你不在家吗？”娜塔莉亚问。

　　“是的，现在不在……等等，你为什么知道我不在家？”伊万问，有不好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现在就在你家啊！！”娜塔莉亚理所当然的说，“可是好不容易我从明/斯/克抽空来一趟，你居然不在诶！所以哥哥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现·在·在·哪·里？！”娜塔莉亚的声音陡然拔高，伊万觉得她快从手机的某个缝隙里冲出来了。

　　“我……啊哈哈哈哈……”伊万打哈哈，“所以我才比较想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千万不要是结婚。

　　“当然是结婚！！”

　　……果然。伊万黑线着扶住墙。

　　“哥哥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赶快回家吧！要不我去找你也行。”

　　“不，我不回家……”伊万·布拉金斯基快欲哭无泪了。

　　“什么，不回家？！”

　　“不是……我是说我现在回不了家。因为我现在在……在小耀家！”抱着一大包刚出炉的俄罗斯黑麦面包在小耀家……什么的……

　　“王耀？”娜塔莉亚沉默了一会，疑问道，“可是我没有听说最近俄/罗/斯要出访中/国的消息啊。”

　　“当然！因为这是密访。媒体是不知道的。所以娜塔妹妹对不起啦……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L^

　　“……哥哥……可是……结……婚……啊……哥哥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

　　“哇啊啊啊啊，结婚的事……什么的……以后……再说……有人在叫我，我先挂了哈！再见娜塔莉亚！”发完最后的“ａ”音，伊万·布拉金斯基立马挂上了电话，然后熊一般的喘着粗气……

　　近年，娜塔莉亚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在说结婚的事，每次一见面就会“结婚结婚结婚……”的不断重复碎碎念，让伊万招架不住，到最后往往是一见到娜塔莉亚或者娜塔莉亚的一根头发丝儿，伊万·布拉金斯基就立马提起水管闪远。大概……是因为自从独立后家里的财政就不太好吧，娜塔莉亚的上司也总是明里暗里的想与俄/罗/斯交好呢，伊万想。可是现在的世界局势让伊万明白，所有的国家都是亦近亦疏的关系，包括自己和王耀，包括阿尔弗雷德和亚瑟·柯克兰，还有瓦修·茨温利也不再无条件的帮助列/支/敦/士/登了。大概，国家就是这样，所有的关系原本就套着利益二字。所以伊万·布拉金斯基也不再与任何国家结婚或者同居了，大家都遵守着凭借一张纸保持朋友关系的秩序。所以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娜塔莉亚，伊万也不想破例。

　　可是娜塔莉亚又来了啊……伊万·布拉金斯基此时傻不拉叽地抬头望天。天空依然是灰暗灰暗的，只是温度似乎比刚刚提升了一点。

　　又不可能真的去小耀家……伊万想。他知道最近王耀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先不说世博自开馆以来的种种突发事件，最近他那别扭的弟弟本田菊又在钓/鱼/岛找他的麻烦，然后国内民众示威的示威、抵制的抵制，国外阿尔弗雷德和西/欧的那些家伙们又嚷来嚷去的，害他连中秋和国庆都没过好。虽然现在事态似乎已经稍有平息，但是伊万知道王耀大概还得忙一阵子。

　　“啊～啊～结果到头来除了回克里姆林宫就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嘛……”伊万嘟着嘴嘀咕。

　　可是又不能真的回去，回去会死掉的……T口T

　　……嘛，那么暂时就在阿尔巴特大街逛逛吧，这条位于克里姆林宫附近的典雅古朴的商业街，几百年来遗失了许多人记忆，那些记忆粘附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使这条古老的大街充满了诗意和韵味。

　　是啊，这里是我俄/罗/斯的领土，这里是我古老的莫斯科城。即使曾经有过几次大起大落，即使曾经寒冷和不堪过，他依然是地处地球最北、世界上领土最大的北方大国！看着街道两旁如头戴面罩的古代骑士一般排排站立着的圆形玻璃灯罩的街灯，还有街上愈来愈多的行人和开始营业的商铺，伊万此时的心情顿时舒畅无比。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