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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几瓢水几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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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的长相只能算一般,性格却有些倔强,自及笄后,家里人就张罗着要给她许门亲。
这怎么可以呢?她才十五岁,正是花季少女的游玩时期,怎能早早的就把自己卖给男人,然后一辈子跟在男人屁股后不成大器。
阿娇家虽在镇上,可这镇子并不繁华,塞外边陲,只偶尔有从关外到中原买卖的客商过路,镇子悠闲,百姓悠闲。阿娇不想做个悠闲的人,她想见见世面,家里开着一个豆腐坊,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做豆腐送豆腐,做豆腐送豆腐。
她送了五年的豆腐,相了五年的亲,在家人眼中,在外人眼中,她已是老姑娘。阿娇自己也很生气,但她也没办法,谁叫父母给她相的不是邋遢,就是丑陋,甚至品行不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人。
人人都说阿娇太挑剔,若再长此下去,只能梳起不嫁做老姑婆了。阿娇听到这类闲言闲语,淡淡一笑,她虽然性格倔,心却坦然,不好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眨眨眼就过去了。
那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阿娇照常到镇外那个破落土地庙后的井里挑水。土地庙离镇子有点远,再加上破败不堪香火断绝后,镇上的人都不愿到土地庙挑水,庙后那口井。就成了阿娇一家的专属品。
其实在阿娇家附近就有井,只因那井水在某年被恶人投了些死鸡死鸭的脏东西进去后,就再不能用。偏偏父母怪在她头上,说若非她一根肠子通到底,也不会惹得相亲的那些人报复,害得她家得到老远的土地庙挑水才有得吃。
阿娇心底呕气,偏又没有证据,告到官府也不济事,镇子人少街头街尾加起来不到上百户人家,自镇长大人将案件归究为阿娇相亲拒婚的罪责后,所有人都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阿娇相亲顿时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自从,再不敢有人家愿和阿娇相亲,就连媒婆也不敢再踏阿娇家的大门。
阿娇气得浑身颤抖,顶住家人的压力,自愿挑担到土地庙挑水。幸喜那井里的水香甜可口,做出来的豆腐也忒滑溜,生意比往日更加好了。
生意一好,阿娇的任务就更繁重,每天都要挑好几桶水,时间久了,她肩膀上粉嫩的肌肤磨破了皮,磨出了血。
到达土地庙后,阿娇放下担子,开始用桶担水。最近天气干燥,井水一时不济,水浅底深,她担了好几次,才担足两桶水。她才挑上担还没走,就感到肩头火辣辣地疼。
左瞅瞅右瞅瞅,四处无人,她连忙跑到庙里拉下肩头衣服,只见红了一片。昨天只是磨了点儿皮,没想到这会儿才挑水走了两步竟然是皮磨得更多甚至血丝渗渗,如此,怎生挑水,怎生做豆腐。
拉下另一边肩头一看,还好,只是皮肤有点红,就用这边挑水吧。
她才想着,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整理,突然破门外旋风般闯进一个手持长剑的蒙面长发男人,见到香肩裸露的阿娇后,男人愣住了,阿娇也愣住了。
大眼瞪小眼间,男人突然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阿娇的衣服拉好,随后就抓着她的香肩长剑一抵,阿娇的喉咙上的皮肤就紧紧地贴着那把长剑,剑寒利锋,森森地刺激着阿娇的神经。
她由最先的呆愣到后来的羞涩,再到现在的尖叫,阿娇觉得她经历了一个女人最不该经历的癫婆阶段。
“不许叫,再叫我就割断你的脖子。”男人似乎受了伤,冷哼的同时可以听到他忍痛的抽气声。
“救命啊,救命啊!”阿娇才不理会男人的这一套,她遇到很多个,尽是些说话不算数的臭混蛋,她不相信眼前这人真会割她脖子。
大人不计小人过,男人不跟女人斗,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在阿娇叫救命的时候,五名锦衣卫连同本地衙差齐齐闯了进来,为首的衙差大人还是笑她笑得最猛的隔壁张婶婆家的宝贝孙子小武哥。
这个小武哥也曾跟阿娇相过亲,按理两人属于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本该在一起的,可自从小武哥考上了衙差,进入官衙后,眼睛似乎就长在了头顶上。他曾说,像他这般混国家金饭碗的,不能随随便便是女人就娶喽,最起码得对方贤良淑德,才华横溢,而且貌美如花,方能做他小武哥的娘子。
他这话,没把从小父母双亡,靠她一手养大的婶婆给气个半死。这个张婶婆也是全镇惟一没有嘲笑她的人。婶婆曾说她是过来人,知道女人不找个好夫君,受苦的是一辈子。
而现在,当阿娇大喊“小武哥救命!”时,小武哥表现出了以往不曾在她面前表现的男子汉气概,他大声地道:“阿娇不要怕,哥哥罩着你。”
小武哥一面说,一面请示身旁的锦衣卫大人,就在说话间,蒙面男人突然老鹰抓小鸡般抓着她的腰肢飞也似的穿过屋顶,在锦衣卫还没飞起,衙差们张大嘴观望,小武哥傻呆呆地看着刚刚阿娇站着的地方时,蒙面男人挟持着阿娇向城内方向飞去。
没错,是飞,阿娇只感到耳边呼呼生风,她很想叫蒙面男人放她下来,可是她不敢说,男人的面容她看不到,手上的利剑却看得异常清晰,她很害怕。
她到底年方二八还是花季少女,到底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还没享受过男人的拥抱……咳咳,她居然不担心安危,还想着男女情事……老脸蹭地一下子,红了。
男人停在了城里的某条无人经过的小巷子,他放下阿娇,淡淡地道:“如果……”、
“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也什么也没看见。”阿娇忙不迭地接话,才刚说脸又红了。
男人注视着她,好一会儿,道:“好,很好,很不错。”
阿娇还没想明白,男人就消失在她眼前。
那一刻,阿娇很傻呆呆地摸了摸脖子上还挂着的人头,又摸了摸还挂在肩上的衣服。
由于土地庙出过这档子事,不止家里人阻止她去那里挑水,就连衙门也三天五头的来家里找她问话。
不外乎问她那个蒙面男人是谁,为何她会安全无恙的回来等等,阿娇初时还小心地回答,问得久了,又想到那天被蒙面男人看到她的香肩,心烦意乱,直接嚷着不如抓她去坐牢算了。
要知身体都被人家看了,她更难嫁出去了。
没想到素日娴静的阿娇会来这一招,衙门的那些差役都被唬了一跳,几个好事的便要锁她回去蹲蹲牢狱,幸好被小武哥双眼一瞪,给缩回去了。
“阿娇,哥只能罩你这一次,日后小心点,别栽在哥手里。”小武哥摞完这话,甩甩手上的铁链子,回去衙门复命去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阿娇心里疑惑,却不敢想多,也不敢多说。
自不能去土地庙打井水回来做豆腐,阿娇的日子一下子空闲出来。豆腐坊暂时没有营业,家里商量,除非找到新的水源,否则就转行做别的。
阿娇舍不得那些豆腐,习惯了每天挑水做豆腐送豆腐的日子,一下子不做,心慌慌的。
阿娇她娘的心也慌慌的,反正现在有时间了,干脆相亲。
现在的阿娇一听见相亲就头大,再要见到些倒胃口的人,她非上吐下泻不可。果然,老娘又带了些长相很抽象的人来,阿娇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在那酒楼里愣是上演了黄金豆腐女赏析朦胧抽象男的事件。
回到家里,阿娇对娘说:“以后不要再给我介绍了,这辈子我宁愿梳起做老姑婆也不会再嫁了。”
老娘自然不同意,女儿怎么说也是清秀可人的闺女一枚,怎能一辈子窝在家里。
阿娇怒怒地道:“我实话说了罢,我心里有人了。”
老娘大感意外,忙问:“谁家小伙,可是正经人家?家里有多少地,是做什么的?”噼哩叭啦问了一堆。
阿娇越发心烦了,“我不知他是哪里人,总之,是个意外,他见到了我的身体,我这辈子只能嫁他了。”
原本这话,阿娇只会对亲娘说,哪想隔墙有耳,竟被她那个无良弟弟听去,第二天,整座边陲小镇都知道了阿娇姑娘的糗事。
阿娇听到这些,恨不得抓块豆腐撞墙。可是,家里豆腐都卖光了。
之后几天,她不敢再出门,一出去,闲言闲语立时向她砸来,她承受不起。阿娇到底只是个小女子,哪里能忍受这么多三姑六婆的讥笑。她怒得要离开这个家,却又不知何去何从,愁眉不眉,忧忧怨怨,如此半月过去,人消瘦了一大圈。
那天,就在她心里郁闷得找不着豆腐也要撞墙的那天,有个沈姓男人竟然上门提亲,说道爱慕阿娇姑娘许久,此生非卿不娶。
男人带了好多礼金,还有很多礼物,一看就知是富贵中人。
全家老小一起总动员,要阿娇出去见客,并且一锤定音地道:“此人相貌极好,家又有财,且知书识礼,若不嫁了此人,定然一辈子悔恨终生。”
就这样,阿娇被老娘左打扮右打扮,打扮得跟个花人似的,送到了前厅。
“先说好了,我就这德性,若有异议,赶快走人。要知货物出门,概不退换——”阿娇只顾说着,没看到来人样子,就把卖豆腐惯用的常语说了出来,结果整个人傻愣住了。
来人可真好相貌,虽不倾国倾城,却也羞花闭月,落雁沉鱼。好一个俊销的公子哥儿!
阿娇立时大腿一拍,婚事,定了。
谈好婚期,送走贵客,阿娇美滋滋地回到了房里,待见到菱花镜里的模样,她傻眼了,整个一花姑娘。脸上也不知披了几层面粉,头上也不知戴了多少朵颜色已裉的纸花,就连身上那身衣裳也是花里胡哨的。
娘啊,她是卖女儿,还是卖花呀?
“让我死了吧。”丢脸丢到家,她这次真要撞墙了。
也不知那沈公子啥眼神,居然说爱慕她许久,非她不娶。看到她的真容,他还满脸欢喜,脸上的笑容挂得满满的,漂亮的唇角弯弯的,天哪,他眼睛有病啊。
花轿抬到门前,她穿上沈公子派人送来的喜服,漂漂亮亮的出嫁了。可是,她这一生最丑最丑的样子都被新郎看见了,现在她纵使化得再美,也脱不了丑女的标签了。
贪财的父母怎么也不同意毁婚,她咬着唇心想,那天沈公子定是喝了她家的迷魂茶,老娘说话一套一套的,定是哄骗了他的。
嫁过去的日子可不一定好过啊。
对了,听说准夫媚家在江南,富荫之家,必定教子有方,也必定要求媳妇贤良淑德,长相过人。她无才又无貌,嫁过去,能像老娘说的享福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花轿停了下来,居然是小武哥带着官差拦轿。
轿前,白马上的那个翩翩夫婿淡淡地笑了笑,下马应酬,原本小武哥还凶神恶煞地,到最后居然笑眯眯地来到轿前对她说:
“妹啊,哥不能送出嫁,只能在这看看你了。公子人挺好的,家里又有钱,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啊。”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极。
阿娇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颤抖唇,轻轻地说:“哥啊,你差我家的那点一十五两银子的豆腐钱,不用还了,我会跟我爹我娘说的,他们不会再来向你要的。你保重啊,以后想吃豆腐,妹再也送不了啊。”
众人听了,眼泪都跟着落了下来,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不知以后几时方能再见。
出了镇,出了村,公子就将迎娶的人打发散了,在庙里歇息的时候,阿娇又担心又怀疑。担心的是夜黑风高,庙门有损,会不会半夜跑出个老虎吃人;怀疑的是,那些抬轿迎娶的随从难道是他花钱顾来的?可他送给家里的那些聘礼可是真金白银啊。
“自土地庙一别,至今已有一月,甚是想念,卿别来无恙否?”沈公子在用干草锦被铺好床铺后,悠悠地道。
阿娇大骇,失声道:“你是那个官府通辑的杀手?你居然骗我?你想把我骗到这儿杀我灭口?”
沈公子媚眼如丝地望着她,嘴角微微笑着,优雅地靠在草席上道:“我若想杀你,早在那日就已杀了。”
阿娇想想也是,心想如今只他二人,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犯不着再在他面前出第二次难堪,打定主意便走到他一旁坐下,淡淡地道:、
“你怎会想着娶我?真娶还是假娶?我告诉你,若想把我卖了,趁早说。”
沈公子笑了,他轻轻地抬手搂着她的肩膀,轻言轻语地道:“你是我辛辛苦苦娶来的娘子,我怎会卖你?”
混蛋!阿娇一听,又羞又怒,右手肘往后一撞,顿时撞得公子哎哟哟地叫疼。
“少装了,你武功那么高,我哪里就撞得疼你。”阿娇才不买帐,但看他并无怪她之意,心里稍暖,原先的愤怒就淡了。
沈公子也不再装疼,他搂着她,真挚地道:“我是真想娶你,那日在酒楼看到你的相亲场面,令我顿时感到来此地的目标,不是为了逃避追捕,而是为了遇见你。”
听到“追捕”二字,阿娇心登时一慌,她嫁给的不是富家公子,是杀手,是官府通辑的犯人哪。
“莫怕,无事,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沈公子悠悠地道:“这世上没有金钱摆不平的事,且至今无人知我是谁,你毋须在意。”
沈公子,姓沈名皓,江南第一米业富家长子。只因少时学武,又见百姓被官被盗欺压不敢吭声,便做起了无本买卖劫富济贫的大盗事业。他从没杀过一人,双手干净,自恃身家清白,惟这大盗身份稍稍不配阿娇。
但他见阿娇竟然说出爱他之语,心下大惑,却想到她的那日作为,又在酒楼观察许久,确定他若与阿娇在一起,此生必定有趣无憾。于是,上演了提亲迎亲的大事来。
“该说的我已说了,并无半点骗你之心。你度量吧。”沈皓如是说。
阿娇沉默了,半晌方道:“回家后,你找块豆腐撞撞墙,直到你忘记我曾是花姑娘的丑样子,我方能接受你。”
沈皓好气又好笑地答应了,说实话,其实那天她脸上披几层面粉头上戴满花的样子挺好看的,是他见过的这辈子最好看的女子。
等回去后,他派人多做些上好绢子的花儿吧,这妮子,分明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