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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山雨欲来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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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深秋夜晚的月总是凉的,那样寂寥,仿佛是在诉说一段难以忘却的故事。谢鹔鹴透过狭窄的铁窗向外看去,正好看见外面的那轮月亮,不是十五,月亮没有圆,真好,反正人也还差了几个。她转头看向墙角的刻痕,那是她们从进来的那天开始就在墙上刻下的,一道就代表着一天,她们到这里已经五个多月了,从春天一直到了秋天。她一低头,雪白如玉的脖颈在月光洒进来的牢房中现出一种别样的凄美,不知道大哥逃到鞑靼后怎么样了呢。她在心底低叹一声,林太后之所以留着她和优璇不杀,多半还是为了以后拿来牵制谢飞白,这一点谢鹔鹴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她们这牢狱生涯,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呢。牢房的墙角,优璇修长的身子正靠在墙边,已经熟睡了,可是眉头之间还是皱着的,或许是在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谢飞白吧。谢鹔鹴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凄凉来,昨日还是比公主还要金贵的天之骄女,下一刻就成了人人唾骂的叛国之后。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她却是不信的,无非就是夏语冰不够爱她,若是换成何樱,定然不会如此的。谢鹔鹴轻哼一声,嘴角却是比黄连还苦的笑容,她暗自笑自己,都到了这时候了,怎么还要去想那个人,要怪也只能怪她谢鹔鹴当初识人不清,但最让谢鹔鹴想不通的便是,夏语冰若从一开始就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她?要说是惧怕谢府的权势,她与夏语冰夫妻四载,别的不敢多言,他却不是一个屈服于权势的人。可要说娶她是因为为了以后在官场上更有帮助,那也说不通,以夏语冰的能力,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情,他对何樱那样上心,根本就不会这样做。那,他又为什么要娶自己呢?
谢鹔鹴靠着墙站着,她从初春开始就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更是到了站一小会儿就要休息的地步,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驰骋疆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果敢女子?她苦笑了一下,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现今已是如此田地,再像过去又有何用?无非是徒增伤感罢了。正这样想着,耳朵零碎地听见一些脚步声,她现在武功大不如以前,只能从那隐约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来是很多人,但究竟在什么地方,就多少人,却是不清楚了。她扶着墙站起来,下意识地将脊背挺直了,刚刚做完这一切,那群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为首的是一身杏白的苏雪静,长袖低垂,眼中无喜亦无悲,她看了一眼里面的谢鹔鹴,对身边的狱守吩咐道,“将门打开。”那狱守将关押谢鹔鹴的牢门打开,苏雪静面无表情地道,“公主,还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她此话一出,谢鹔鹴就忍不住笑起来了,当初太后将她关进天牢的时候并没有将她身上的那些封号剥夺了,她依旧还是太后亲封的护国公主,可是天底下,岂会有在天牢里待着的公主?她的笑容是真心地从心底发出来的,是真的觉得好笑,天牢中的公主,从古至今,闻所未闻。谢鹔鹴用手将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勾到耳后,淡然道,“姑姑说笑了。”也不等苏雪静叫身旁的人来拉她,她就自己举步打算出去。优璇早就醒了,见她连一点儿反抗也无,忍不住出言唤道,“小姐!”谢鹔鹴回头对她淡淡一笑,道,“不用担心,太后若是要杀我,早就杀了,最多一杯毒酒就将我送至黄泉,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深夜派苏姑姑前来?”听到她说起自己,苏雪静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垂首道,“还劳烦公主快一点儿。”谢鹔鹴轻轻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抬头地出了牢房。
谢鹔鹴跟着苏雪静走在宫中的时候,明显地感到了今夜气氛的不寻常。宫中的守备明显比往常多了许多,巡视的频率也高了很多,连苏雪静带着她往太后寝殿走去的时候,碰见了路上巡视的御林军都会受到盘查。苏雪静跟在太后身边数十年,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宫中女官,甚至连先皇的妃子也要敬她几分,平日里哪个不是对她礼让三分,可是今晚上却连她都不例外。苏雪静接受盘查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眼中反而有一丝隐隐的赞许,谢鹔鹴心中通透,今夜必定是有了非比寻常的事情发生,而这宫中守备连番换班,定然是出自太后的授意,要不然苏雪静也不会露出此种表情。
深秋时节,夜中寒气侵骨,谢鹔鹴身体早就不同以往,如今站在飒飒秋风之中,身上更是冷得不由轻颤。可是,比起见到那个人,这却算不得什么。她跟着苏雪静走过宫中的曲折回廊,远远地就看见那人一身青衫衣袍,衣带当风,缓缓而来,月光照在他身上,给他的青衣披上一层白纱,仿佛是故意将那衣衫做旧了一般,那无数的往事,就像是被月光有意写在他的青衫上,让人忍不住就想去细细地读起来。谢鹔鹴忽然觉得眼睛发胀发涩,她却不愿意低头避开从长廊那头走过来的夏语冰,仿佛这一样一避,她就输了一样。一别数月,那人容颜依旧,她却早已不复当初年华。夏语冰显然也远远地看见了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脚下去丝毫不迟疑地朝他们迎了上去。他走近,和苏雪静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却没有在谢鹔鹴身上停留半分。
谢鹔鹴微微低着头,看着前面;夏语冰的目光从她的衣袖边错开,他们就这样分开,一个走进宫中,另一个出宫。南辕北辙,再也没有交集。
谢鹔鹴看着廊外开到阑珊的蔷薇,月光下,灿若烈火的花朵格外幽然。那样绚丽的感情,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她耗尽所有的力量想要靠近,却独独忘记了,也许那个人并不想让她靠近。月光下,她的笑容宛如来自九天之外,有别于以往的张扬跋扈,是从来未有的安静恬然。她跟着苏雪静的步子向前走去,夜风将她的袍袖吹得四下飞扬,仿佛即刻便要临风而去,再也不复人间。正是因为她背对着夏语冰,所以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有一个男子,站在她的背后,静静地看着那个似要回到天上的女子,连冷露沾湿了他的衣袖也浑然不觉。
风更大了,吹得路旁的树木枝桠乱摆,宛如群魔乱舞。空气中有着令人烦闷的压抑,走在前面的苏雪静看了看黑云压城的天空,忍不住低声道,“看来,是要下雨了。”她长长的衣袖垂在身侧,随着走动,轻轻摆动。谢鹔鹴却没有太多的感受,她在天牢当中带了好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被带出来了,能够透透气也是好的,哪里还管它下不下雨。夜风吹过裙角,带起湿凉的寒气,不经意间就侵入骨髓,谢鹔鹴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衫的领口。她垂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前面的苏雪静却冷不防地停下脚步,谢鹔鹴收势不及,差点就撞到了她的背上。苏雪静冷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道,“出来。”周围夜风寂寂,在黑暗当中胡乱窜走,让人摸不着路数。谢鹔鹴如今武功大减,感觉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灵敏,前面的苏雪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谢鹔鹴也感到了有些不寻常。那日她挟持少帝,曾与苏雪静交过手,这个女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根本就看不出来会武功,哪曾想,武功居然那样高。谢鹔鹴虽然自幼随莫怀虚习武,但从未接触过江湖之事,对武林中事也是知之甚少,她不明白苏雪静若放在武林中究竟算是几流的高手,但平心而论,若是当初她没有受伤,想要胜过苏雪静也不容易。背对着她的苏雪静哪里会知道她中的想法,喊了一声之后并未看见有人,她将听力运到极致,突然陡然一声暴喝,“出来。”人却如一只大鸟一般,向着旁边的灌木丛中急速地掠去。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众人这才看清楚苏雪静手中提的那人,白玉般的俊脸上一片绯红,莹亮的凤目中满是惊吓,不是翰林沈秋彦又是谁?苏雪静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他,脸上也有掩不去的惊讶,“沈大人,怎么会是你?”沈秋彦脸上绯红,看着苏雪静揪着自己衣领的那只素手,吞吞吐吐道,“苏姑姑,这个......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你大得可以做我娘,我对你也没有非分之想......但是你这样抓住我领子不放手,总归不太好......”经他一提醒,苏雪静这才发现自己还揪着他的衣领,手就像是被烫了一般立刻放开,垂首道,“大人恕罪。”沈秋彦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摇了摇头,红着脸道,“不怪姑姑的......是秋彦不好......”这个沈翰林什么都好,就是一跟女人说话就要脸红,还掉不完的书袋,苏雪静对他这个毛病早有耳闻,生怕他又引一大堆的“圣人之言”来教化自己,急忙打断他道,“沈大人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沈秋彦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瞒姑姑,秋彦今下午弄丢了一本书,因为是从藏书阁借来的,不敢怠慢,所以,晚上就来寻,正要寻到这里。”果真是书呆子性子,就连早就练就了一身冰雪之性的苏雪静心中也觉得好些好笑,脸上一贯的冷凝有了些许波动,言言语之间却没有半分的放松,“那大人怎么不点灯?”
“喏。”沈秋彦伸手一指不远地上的一只八角宫灯,解释道,“我本来在草丛中找书的,谁知道一阵风吹过来,宫灯就被吹熄了,灯没了我也看不见,起来正打算离开,没想到就被苏姑姑你......”他脸上又是忍不住一红,苏雪静也微觉得尴尬,却又问道,“那刚才我喊的那声,你没有听见么?”
“是那声‘出来’么?”沈秋彦脸上的神情有些惊讶,仿佛不明白苏雪静为什么这么问“可是我已经出来了啊。”
不仅苏雪静,不远处的谢鹔鹴他们一群人也听到了。谢鹔鹴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来,早就听说沈家公子是个书呆子,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呆。她微微转了转头,却在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影子飞快地从层层的绿影后掠过,快得好似一阵青烟,转眼便被风吹散了。那影子身法极快,无声无息,犹如鬼魅,若不是心中笃定是有人作怪,恐怕连谢鹔鹴自己也要以为见了鬼。她轻轻垂下眼睫,看来今夜宫中禁卫如此森严,应当就是与她看见这影子有关系了。看来这宫中,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死的人,还不少啊。她心中微嘲,苏雪静却已经同沈秋彦说完话了,走过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她朝太后的寝宫继续走去。
谢鹔鹴斜眼看着天空中的黑云,果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场大雨之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