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翡翠》白学湘

4、蓬山远

　　第四章蓬山远
　　“大人，韦蔼大人请您过目，如无不妥，便要付梓了。”张令史恭恭敬敬地将五卷书稿置于案上。
　　韦蔼是韦庄的弟弟，将兄长的诗词佳作编成五卷《浣花集》传诸后世，这亦是韦庄所期待的事。
　　“哦。”韦庄随手一翻，条目上赫然列着《秦妇吟》，他脸色顿变，不禁怒斥道：“韦蔼真是混帐透顶。”
　　“着韦蔼即刻把《秦妇吟》删了，再来见我。” 说罢狠狠地把书稿往地上一掷。
　　张令史不敢多言，诺诺而退。
　　《秦妇吟》是韦庄少年时应进士举，恰值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城的所见所闻，将起义军与官兵骚扰百姓的惨状备述乱离，名动一时。然而此时的蜀国皇帝王建当日正是唐军监军杨复光的部将，韦庄的忌讳尽在不言中。
　　韦庄大人今日大声斥责了随从的令史，这在韦府几乎是不曾有的事，韦庄在大蜀国位极人臣，讲究养气息非，如此这般旁证了他心绪之坏。
　　裴娘进宫已经十几日，音讯全无，好不恼人。
　　坏消息还是传来了，仍是那位崔内宰传的旨意，裴娘技艺过人，堪为宫廷女官，入宫教授音律。
　　韦庄一团疑云，只得跟崔内宰打听：“原不是说献艺几日便会放回的？”
　　崔内宰还是春风满面，道：“裴姑娘与德霈公主相处颇欢，又投了淑妃娘娘的缘法，故而留在宫里。”
　　韦庄略放一点心，并没有发生自己想到的最坏的打算，然而人已进宫，倒不如当时搪塞一下，再徐图之，想来不禁懊恼，只得说：“裴娘本非乐伎，乃是良家子。”
　　崔内宰道：“大人此言差矣，淑妃娘娘正是要栽培裴姑娘才宣入宫作女官，这是她的福分。”
　　韦庄不好作辩解，暗思当前务求先能通消息为上，于是委婉地说：“裴娘尚有许多衣物首饰常用之物在府里，料想她没了这些东西也不甚便利，终究是我府里出去的人，须得给她送了去才是。”
　　“大人想得周详。”崔内宰笑道：“这倒也不为不合宫中规矩，只是须尚仪娘娘答允。不如三日后正时派女眷在狮子门等候，若准入便成了。”
　　韦庄欠一欠身，道：“有劳了。”
　　崔内宰不多时告退，韦庄满腹狐疑而又无可奈何，静坐屋中思绪万千。
　　远处的龙居寺里，钟声己敲三更，韦庄放下手里的羊毫笔，万语千言，不知从哪里说起，倒落不下一个字。还是要见一面再作商议，他决定不写信了。起身推开窗，一轮清辉如盘，原来又是十五之日，月圆人不圆，愁绪一时漫起。
　　“把阿袷找来，我有事交代她。”韦庄吩咐侍从。
　　阿袷与裴娘最是友善，人极是机灵，胆子很大，让她进宫传话，是再合适不过了。韦庄细细叮嘱了一番，说：“阿袷，我和你学一遍宫里人来盘问的景况。”
　　韦庄道：“你是何人？”
　　阿袷道：“奴婢是韦丞相府的内眷，求见德霈公主身边的裴姑娘。”
　　韦庄道：“有什么事？”
　　阿袷道：“裴姑娘的衣物首饰，还有许多得用之物，要交给她。”
　　韦庄道：“要是来人说，把东西留下，转交给裴姑娘，你待怎么说？”
　　阿袷抿嘴笑道：“我便说，裴姑娘素来有洁癖，衣物被人动过恐怕不喜。裴姐姐正为上人器重，料他们不敢生事。”
　　“很好，很好，要灵活变通，务必见到她本人。”韦庄连连点头，说：“阿袷，裴娘心高气傲，不定在皇宫这个锦绣牢笼中受苦呢。”
　　阿袷也动容了：“阿袷省的，一定一字不漏地把话带到。”
　　三天后正时还未到，蜀宫狮子门外，阿袷拎着包袱焦急地等待，天已近午，阍人得到确切的答复，由一名宫人引领她进宫。比事先想的要简单，宫人略盘问了几句，明确了阿袷的身份后就不再多言了。
　　裴娘如今安顿在延昌殿的西偏殿，小小的几间房子也可以说是个独立的小园子，放眼一望即是花木扶疏的庭院。蜀国建制皆参照唐朝，内廷六宫官职分为六局二十四司，如裴娘之新晋女史，待遇亦算是优渥了。
　　阿袷刚刚步入西偏殿，扑面而来浓郁的胭脂芳香，她心道裴娘向来素淡，怎么会有这气息，原来是眼前几株高大的辛夷树，深紫色的花蕾如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怒放着。原来宫中有这等美景，气魄果然非同小可。
　　裴娘从殿内迎出来，年青姊妹小别，分外亲热。
　　“裴姐姐。”阿袷忍不住流下泪。
　　裴娘轻轻拉住她的手，阿袷气苦道：“若不是我夸口，陛下也不会诏你进宫，你如在宫里受苦，都是我的错。”
　　裴娘柔声道：“宫里也有很多好物事，倒叫我见识了。”
　　阿袷顿顿足，道：“姐姐不怪我，我心里却不好受。”悄声道：“韦大人命我来告诉姐姐，千万保重自身，他欲设法与你相会，只是现下苦无机会。”
　　她觐得左右再无一人，凑近裴娘耳边，低低道：“下月四月十九，乃是国朝浣花节，皇帝陛下必会提前一二日在宣华苑大宴群臣的，掌灯之后，大人佯装不胜酒力，避到宣华苑西侧水堂，请你在水晶帘内等候。”
　　“私相会面，可吃罪不起呀。” 裴娘吃了一惊，摇头道：“不可不可。”
　　阿袷道：“大人再三叮嘱，这西侧水堂实在是个偏僻的所在，断不会有人的，且大人亦带有侍从，一定安排妥当的。”
　　裴娘凝眸不语，一时间想起十岁时进韦府，大人待她的种种好处，如今又巴巴得托人捎东西来，怕她在宫里受了委屈，这令她几乎有些郝颜了。“既如此，我当设法去水堂赴约。”
　　得到了裴娘的允诺，阿袷兴高采烈地回府，回禀韦庄道：“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