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公主记》顾惜之

2、飞飞公主

　　我叫飞飞，注定要成为公主。
　　我出生那天，正是七月七日，帝星不明，白虹贯日，狮子座流星雨。是日邻邦翠衣国太子失踪，君王失道，发兵侵我乌衣，乌衣和翠衣十七年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我家住在生产青虫和豆娘的青藤镇。在地势最高的斜月三星洞住着黑长老，他胖胖的，不知活了几千年了，镇里的孩子们都爱听他讲故事。他肚子里装着很多关于遥远的下界的故事，比如两只叫梁山伯、祝英台的蝴蝶的爱情，或一条叫唐明皇的长虫和一只叫杨贵妃的鸟的不伦之恋，听得我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当讲到太平公主和魔法石时，我忍不住问：“公主是什么？”当知道了公主是可以整天吃甜蚜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时，我发了平生第一个誓愿：我要当公主。
　　无独有偶。据我母亲说，当星官毕月乌途经青藤镇时，我穿着辟邪的男孩衣裳，正与众儿庭中演剧。我手指青藤曰：“我为公主，当乘此车盖。”毕月乌见状说道：“此儿若为女子，必为公主。”
　　闲话扯了这么多，反正我十六岁时已经打遍青藤无敌手，扰遍千家无还口，人称“飞飞公主”。远近梧桐、红叶、婆罗双镇的小子找我单挑也统统让我打回老家了。助我成为乌衣第一太妹的是下界来的一只叫东方朔的狗、一只叫袁天罡的猫，还有一只叫阿紫的狐狸。我用东方朔遍布陷阱的辩术将学堂的先生气得跳，用袁天罡的打鬼棒法把夜行百鬼赶得满镇嗷嗷叫，更用阿紫的幻术变成金员外的样子去挑衅海员外。等他们两位乒乒乓乓开战以后，我带领着下界的流氓把金员外家一窝端了。为庆祝十七岁生日，我把乌衣国的麒麟从皇城诱拐出来，喂它吃了点跳舞草。之后的三天整个乌衣国被迪斯科的狂热淹没，而我“飞飞公主”的盛名终于到达顶峰。

　　就在我策划从下界钩吾山走私几只饕餮来大闹皇宫时，黑长老捧着一块玄布来说，国主有旨，册封我为公主，与翠衣国太子邬波窭多和亲，即日启程。我大疑：“国主不是有宗室公主毳翮吗？”黑长老挺着雪白滚圆的肚子说：“翠衣国太子邬波窭多十七年前下界玩耍，被凡人蒋十三囚禁，上月才被放回。就在你诱拐麒麟那天，织女代北辰，红星贯紫微，哈雷彗星擦过地球，翠衣老国王驾崩了。如今新王登基，朝纲顿清，翠衣的兵力原本雄厚，又配备了新王从唐带回来的火箭炮和连珠弩，乌衣更加不是对手。主上看打不过，只好和亲喽，可又舍不得自己女儿……”我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个死老头子找别人家女儿冒充公主给敌邦当人质，怎生摊到姑奶□□上？”黑长老翻翻白眼说：“老朽举荐公主也是为我青藤镇黎民百姓着想，毕竟三害中去一害也是好的……”敢情我啥时候成了祸害了，还是这个几千岁的老不死出卖我的！我立即绽开最甜蜜最灿烂的笑容，探手入怀，奉上一包铁观音：“承蒙您从小关照，飞飞今日能平步青云成为公主您老功不可没，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一从他的斜月三星洞出来，我便气势汹汹杀回青藤，把那为非作歹的穷奇和八岐大蛇几刀剁了，然后飞到空中：“乡亲们，我已把穷奇和长虫灭了，我也要前往翠衣了！今后三害俱无，你们可以过安生日子了！”下面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耶稣会的划着十字喊：“万能的上帝！”道士们跪拜：“弟子感谢太上老君！”三宝弟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更多的人被巨大的幸福击倒，满含热泪喊道：“苍天呐！大地啊！神天菩萨终于显灵了！”“欢送飞飞公主！”“欢送飞飞公主……！”
　　在一片欢呼的声浪中，我雄赳赳气昂昂往翠衣国飞去。偏生不巧在边境迷了路，在四渡赤水后面对天苍苍野茫茫一筹莫展时，忽见一风度翩翩的青衣帅哥在路边喝茶，遂起请导游之念。阿紫化作彪形大汉把他给我抓了过来。我说：“喂，你知道翠衣王宫在哪里吧？你就带我过去，一路告诉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到翠衣王那里让他付你工钱。”他苦笑着按摩被捏痛的手腕：“好是好，只是买卖太不划算了……”在埠市芙蓉城，他在最贵的十里香点了一桌子菜：红烧蚂蚱、清蒸蝉、凉拌豆娘、酒酿蚜虫丸子……我奇道：“你怎知我吃饭从不付钱？”他瞪大眼睛：“啊——你这么无视国法吗……我只知道我在翠衣吃饭从来不用给钱啊。”我正思忖是不是太妹碰上“太郎”的巧合时，那傻子自顾自说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我才说这导游买卖不合算啊，哪有自己付钱给自己的——我就是翠衣王邬波窭多，邬波窭多——在梵语中，意为无垢友。”
　　“嗷——”一声惨叫惊飞了桌上的苍蝇。东方朔、袁天罡和阿紫惊讶地仰首看着帅哥脸上的红印和拼命揉拳头的我。“就是你个死小子害两国狼烟遍地民不聊生，姑奶奶从可以夜夜赶群鬼日日开Party的青藤镇离乡背井跑这路也认不清的鬼地方来……”他轻抚脸颊微笑道：“还曾经把指南针掉进银河里，导致四渡赤水……”这种丢脸的事也替我说出来！我悲鸣一声。“嗷——”他头上又多了个大包。我张牙舞爪：“如今你可落姑奶奶手里了，要不要把你抓回乌衣关起来？”吃过十七年牢狱之苦的呆子神色剧变：“不要啊不要啊！小王愿做公主的跟班，请公主高抬贵手！”有个王做跟班毕竟是很威风的事情，以后和别人说起来还能抖得哗哗响。于是我们在饭桌上制定了造福万世的《乌衣——翠衣停战条约》，条件是今后他翠衣王惟飞飞公主之命是从，哪儿好玩就带我去哪，有好吃的绝不许和我争；公主说一他不能说二，公主指东他不能往西。
　　甫一停战，两国欢庆。数十万新生婴儿取名飞飞，芙蓉城被改名为擒王城。画师描绘我的花容月貌，史官叙述我的盖世功勋，歌唱我的歌谣流传在市集和乡野，折子戏的最后压轴定是《乱世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我坐拥三妖乘着两只老鼠拉的南瓜马车巡视翠衣国土，玉树临风的邬波窭多跑得两眼翻白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在香叶镇，我们吃到了非常好吃的虾米粥，遂将香叶镇改为虾米镇。在细柳县，因饱饭后我们一个个轮流打了个嗝，众人大乐，将其易名为“打嗝县”。我和邬波窭多在槐花镇这个地方苦口婆心牵红线，终于帮青鬼战胜了夜叉，抱得美人归，遂改“成亲镇”。我们在菩提子城乘毒龙把到处打劫的小鬼集团斧头帮打得哭爹叫娘以至于他们三代后都还用“公主”二字镇小儿夜啼，于是该地荣获“打鬼城”之名。我们漂流到若耶溪上，邬波窭多蹲在竹筏边捧水喝，被阿紫一脚踹下去，若耶溪变成了“落水河”。更有捶背山、丢鞋路、抓大鱼湖、洗猫店……就这样，翠衣国开始进入三百年盛世，这也是翠衣历史上民生最混乱的时期。这次大规模地名篡改史书上被称为“游疆之变”，千年后还养活了一大帮对古地名变动问题纠缠不清的学者。比如说大妈早上去买菜，对新来的船夫说：“兄弟，我去细柳县东郊菜市场。”年青人茫然道：“大姐呀，不是附近只有打嗝县和踢狗村有菜市场么？”还有，汉子进城买双鞋：“囡呀，爹去擒王城，你且回去。”女娃一路哭回家：“娘啊，爹去边境了！他是不是办了黑卡要出国，不管我们了！”等娘女两个哭到黑，丈夫回转来，立刻被女人咬一口：“死鬼，你还晓得回来！”汉子弄清原委解释道：“是我大意说错啦，我去的是十里外的抓王城，也就是以前的桂子城。”后来连我自己也闹不清了：“邬波，我们再去猫扑店吃面条虫吧。”他懒洋洋伸个懒腰：“你记错了吧。猫扑店只提供按摩和足浴，面条虫是在洗猫店吃的。”被我一阵暴打后他乖乖噤声。于是原来的猫扑店成了洗猫店，洗猫店又成了猫扑店，去吃饭和去足浴的客人又走错了。
　　在我终于把翠衣国闹了个底朝天后，我开始想念青藤镇了。于是青藤镇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饕餮、浑沌、狒狒、梼杌、夔、跳蚤、豆娘、花妖、梦奴……一个接一个开始打喷嚏。当黑长老打了一百零三个喷嚏后，他来到众人中间：“我老了，不中用了，无法阻止这将要到来的灾难……飞飞公主，要回来了！”话音刚落，有一千只豆娘飞着飞着晕过去掉下来，有一千只黄蜂唱起了丧歌，有一千只蚂蚱跳起了毁灭之舞。钦天监一路被门槛绊倒三十七次鼻青脸肿爬到乌衣王面前：“臣观测到青藤镇方面有怨气直冲云霄！麒麟已经昏过去了！”
　　三千佛徒流着汗念：“般若波罗蜜……摩柯萨。”三千教士划十字念：“以父之名，魔鬼现形……”三千道士哆哆嗦嗦指天划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我高高兴兴拉着听话的夫婿衣锦怀乡飞临青藤镇上空：“我回来啦！”大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号！后来据玉帝他老人家说，他的玉座突然塌了一块。我高兴地看到黑长老已经变得很瘦很瘦，简直都可以穿下中号的燕尾服了。我拍拍他的肩：“怎样，我的铁观音不错吧？那可是用极品巴豆变的哦。”黑长老哀怨地看着我：“老朽年迈力衰，申请退隐江湖。玉帝已下旨封您为九天玄女，请您行行好上天享清福，放老朽和青藤镇黎民百姓一条生路……”

　　于是我在家乡盘桓了一阵了到九重天上的玄女庙去住了。后来我在太上老君的兜率宫和青牛捉迷藏时弄翻了炼丹炉，出来一个屁股冒烟的猴子，连那头牛也因闯祸害怕而逃跑了。我大摇大摆回家睡觉，一觉醒来才知道那只猴子闹出了不得了的事。太白和二郎神是管帐的，便把猴子损坏的天宫物件都记到了我名下。因为没人敢给猴子记帐，也没人敢找姑奶奶算账。南极仙翁曾状告我纵狗调戏他的仙鹿告到玉帝那里，玉帝也只是抬抬眼皮“哦”了一声，结果第二天他的灵芝仙草就被饕餮偷吃了一半……咳咳，不关我的事，姑奶奶全不知情咯。

　　“就是这样，飞飞公主是乌衣的梦魇，天廷的瘟疫，旷世绝代的传奇！”很多很多年以后打鬼镇的说书先生无头鬼挥动羽扇饱含热泪手舞足蹈。一个机灵鬼说：“三叔，不就是燕子嫁鹦鹉吗？”无头鬼瞪着他看了会，突然把头拿下来行礼道：“公主来了！”听故事的小鬼“哇”的一声全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