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残阳》earlsa院长大人

72、伯爵府邸（3）

　　起初，只是一缕稀薄的黑烟，如同诡谲的蛇，从宅邸西侧仆人区域深处的储藏室门缝下悄然钻出，混杂着陈年亚麻布和干燥木材被灼烧时特有的焦糊气味。夜风从破损的窗棂缝隙灌入，成了无形的助燃者，将那一缕细烟催生成翻滚的浓烟，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舌猛地舔舐上古老的橡木墙板，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贪婪地蔓延开来。

　　火势起得迅猛而诡异。等守夜的仆人发现并发出第一声凄厉的尖叫时，火焰已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沿着走廊、顺着悬挂的帷幔、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疯狂地向上层和主厅扑去。

　　“着火啦！府邸着火啦！”

　　惊恐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宁静，整个凯尔弗府邸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仆人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奔跑，提水桶的、抢救细软的、搀扶老弱的，惊慌失措的脸被跃动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浓烟迅速弥漫，像厚重的、滚烫的幕布，遮挡视线，呛得人涕泪横流，咳嗽不止。

　　好的，这是从米帕视角的续写：

　　米帕站在书店昏暗的窗后，深红色的眼眸倒映着远处夜空中那片不祥的橘红，伯爵府邸的方向已然被翻腾的火焰与浓烟吞噬。街道角落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他的身形，只有眼中跳动的火光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平日里显得优柔寡断、被世俗和责任捆绑得紧紧的老伯爵，竟真的敢下如此狠手。

　　纵火。

　　烧掉那栋承载了凯尔弗家族几代财富、荣耀与历史的大宅，连同他自己，以及可能尚未完全撤离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仆从......只为了一个目的：救活他那病弱的儿子，菲利。

　　米帕的视线从远处冲天的火光收回，落在了书店内唯一一张破旧但舒适的沙发上。那里，黑发的少年正深陷在昏睡之中，苍白的脸上还带着被烟熏的痕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弱的阴影。

　　米帕再看向那片燃烧的废墟，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惊讶与玩味的弧度。如果明天，验尸官能在灰烬中确认老伯爵那具精心准备过的、足以以假乱真的“遗体”，那么，按照那份早已拟定、并且看似合情合理的遗嘱——指定由“家族挚友”、知识渊博的米帕在菲利成年之前担任其监护人——他将顺理成章地获得对菲利的合法监护权。

　　老伯爵这步棋，走得决绝而疯狂。他不仅牺牲了自己，更是赌上了整个家族有形的积累，去换取儿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摆脱女王觊觎、摆脱当前困境的“干净”的身份。

　　米帕确实没想到。他低估了人类父亲这一身份所能爆发出的、近乎毁灭性的力量。他更没有想到，多年前，他与老伯爵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签下的那份血族契约——那个关于“在特定条件下，自愿献祭一切（包括生命与基业）以换取血脉延续之奇迹”的古老条文——竟然真的被老伯爵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满足了所有苛刻的条件。

　　契约的效力已然被触发。这意味着，菲利，这个打破了生死界限的少年，如今拥有了一个选择权——一个可以接受血族初拥、彻底摆脱他那脆弱人类躯壳的机会。

　　米帕的目光再次落回昏睡的苍白少年脸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那么，小家伙，”他近乎无声地低语，声音融入了窗外遥远的噼啪燃烧声中，“当你知道你父亲为你付出的代价，当你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你还会愿意接受初拥吗？”

　　是拥抱黑暗的永恒，还是继续在光明与疾病的夹缝中挣扎？选择权，似乎交到了菲利手中，但那条通往永夜的道路，已然被其父亲的鲜血与家族的灰烬，铺就了一层无法忽视的、沉重而诱人的底色。

　　.

　　三四天后，混乱逐渐平息。通过混入人类行政机构与验尸队伍的血族同僚确认，老伯爵的“遗体”已在废墟中被“发现”并“确认”，官方结论是一场由老旧电路引发的悲剧。遗嘱也随之公之于众，米帕，这位看似不起眼的书店老板，正式成为了菲利的合法监护人。

　　书店二楼，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菲利已经醒来。他穿着过于宽大的旧睡衣，坐在床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灰色的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永不消散的伦敦浓雾。他没有哭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异常的沉默，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那场大火燃成了灰烬。

　　米帕走进房间，没有多余的安慰，直接切入核心。他告诉了菲利关于那份契约的存在，以及他父亲付出的终极代价，最后，他提出了那个问题：

　　“菲利，你现在有一个选择。接受初拥，成为我们的一员，你将获得永恒的生命，摆脱疾病的折磨。当然，你也将告别阳光，拥抱长夜。你......愿意吗？”

　　出乎米帕的意料，菲利几乎没有犹豫。他抬起那双灰眸，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我愿意。”少年的声音干涩而平静，没有任何对永生的渴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决绝，“我只是......不想死了以后，在地狱里看到父亲。”

　　菲利无法面对父亲，无法面对父亲因他而做出的、如此可怕的牺牲。如果成为吸血鬼能让他逃避那场注定的、无法承受的父子重逢，他愿意投入永恒的黑暗。

　　米帕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心中那点因计划得逞而产生的得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触动，甚至是一丝厌倦。这漫长的生命里，他见证了太多的欲望与交易，却很少见到如此绝望的、以逃避为动机的选择。

　　米帕看着菲利虚弱苍白的样子，唇边泛起一丝近乎怜悯的弧度。这少年还不知道，缠绕他一生的病痛，源头竟如此讽刺。

　　"菲利，"米帕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知道吗，绝大多数血族同胞终生无法行走在阳光下。阳光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毒药。"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深红色的眼眸凝视着少年空洞的灰眼睛。

　　"但我不同。五十年前，我与你的祖父——上一任伯爵达成了一项协议。我们用一整座孤儿院的孩童做了实验，从他们身上提取到一种血族天生缺失的神经分泌物。正是依靠这个，我才能自由地沐浴在日光下。"

　　菲利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发白。

　　"而这个实验的副产品，"米帕的声音低沉下来，"一种反向化合物，最初是为了给伊丽莎白女王研制长生药剂。但多疑的女王不敢亲自尝试，于是下令找一个'合适的实验体'。"

　　他倾身向前，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选中了当时年仅五岁、身体健康的小继承人——就是你，菲利。那药剂摧毁了你的造血功能，让你患上了这罕见的血液病。"

　　"这就是因果报应。"米帕轻声道，"你祖父参与残害孤儿，想要换取吸血鬼的永生秘术献给女王，他的孙子就成了女王长生梦的牺牲品。而现在......"

　　米帕站在床边，阴影如棺椁般将少年笼罩。他深红的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声音里浸透着千年岁月积淀下的冰冷恶意：

　　“看啊，你们伯爵家三代人......你的祖父，匍匐在女王裙摆下，甘当刽子手，沾染满手无辜者的鲜血，只为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永生承诺；你的父亲，更是可笑，赌上世代积累的财富、爵位，甚至自己的性命，烧光了祖辈的一切，最终......却只是把你送到了我面前，让你变成了你祖父当年竭力想要讨好的‘怪物’。”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忙碌三代，机关算尽，到头来......一场空。真是......可悲又可笑。”

　　他期待着看到少年崩溃、愤怒，或者至少是绝望的泪水。

　　然而，菲利只是静静地听着，灰色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那些恶毒的话语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过了片刻，他微微蹙起眉头，不是因米帕的话，而是源于身体内部熟悉的、阵阵袭来的隐痛——那纠缠了他十几年的、源自当年那场残酷实验的血液病，似乎又在蠢蠢欲动。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是精神上的，更是这具残破身体带来的生理性倦怠。

　　于是，在米帕带着嘲讽和审视的目光下，菲利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顺从，重新滑躺回床上，拉过那略显单薄的被子，背对着米帕，将自己蜷缩起来。

　　他用沉默和背影，隔绝了所有的嘲笑、算计和那令人作呕的“因果报应”。

　　米帕站在那里，看着少年单薄而沉默的背影，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渐渐僵住。预想中的反应一个也没有出现，这种彻底的、仿佛将他视为无物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挫败。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人类世界的喧嚣，提醒着他们之间已然划下的、永恒与黑夜的界限。

　　“你看，这就是因果报应。”床上被子里传出菲利闷闷的回答。

　　命运，就是一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