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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束河的征伴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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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王二躲在束河的客栈里,终于把软件写完了。他既不吃过桥米线,也不吃腊排骨,每天只是以大雪桃为主食。但据他自己话说之所以能完成是因为石榴的缘故,他剖开石榴,看见亮晶晶的籽儿一颗颗地被隔开在格子里,大受启发,好像导师已经给他搭好了功能模块,因此运指如飞,思路如石榴籽儿一样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既得了酬劳,心情愈发懒散,索性赖在束河不走了。每天搬一把躺椅,坐在桃树下晒太阳看小说。书都是向客栈老板娘借的。这是一个爱书的女孩,每本书都用干净的书皮包着,小时候老师曾教我们这一招。从这也可以看出这是家洁净的客栈,因着老板娘的这洁癖,他们的床单也总是雪白的。这也是王二爱呆在此处的原因。
这些年来,王二从没有买过纸质的书,连杂志报纸都没有。他习惯了看电子书,也算得上低碳环保的先驱。因此当他捧着散发着油墨香的书本时,竟然有点不习惯,他老是翻不过页去,老是笨拙地要蘸着口水去翻。这实在不雅,也不够卫生。幸好这书不是人民币,不至于粘上过多的细菌。
这些年来,王二还养成了另一个看书习惯,他不是看王小波,就是只看梭罗的《瓦尔登湖》。他把王小波从黄金时代看到黑铁时代,又从黑铁时代看回黄金时代。照他的话说,我王二好歹也是他小说里的主人公之一嘛,我不看他看谁啊。他还认为,既然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鲁迅,匕首般的文章已然被请出中学课本,那就看点怪诞不经的呗。他有趣地认为王小波的文章很有点聊斋志异的味道,后来他听了窦唯的后期音乐,又觉得王小波隐隐透着摇滚气息,愈发喜欢了。而他爱读《瓦尔登湖》据说是觉得那书里透着禅意,能够在欧美文学里读出禅意,王二也可算是高人一个,反正我觉得那书是晦涩难懂,不但不能使人入定,倒是催眠的好枕边书。
但是王二在客栈里既不看王小波,也不看《瓦尔登湖》。他也不看海岩,他看起了《暮光之城》。我一直以为吸血鬼的故事得看电影才过瘾,什么《惊情四百年》啦,《夜访吸血鬼》啊,惊悚的画面配着白面獠牙的形象,最好斜刺里再飞出一只蝙蝠来,才显得刺激。但是王二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大太阳底下读吸血鬼的爱情故事,很是唯美。也许他是幻想聊斋里书生白天在古寺里发愤苦读,晚上就能遇到倩女幽魂。
王二现在的生活不会只是看书。他还是个伪驴友,就是买齐一套装备,周末跟着领队去爬爬轻松的山那种。除此王二还是个伪摄影爱好者,就是拍拍到此一游照那种,但是玩摄影不免分神,王二老是掉队,拖组织的后腿,渐渐的堕落成连伪驴友都不是了。王二更多的是演变成泡泡磨坊,膜拜下那些行者无疆的强驴们,典型的身未动,心已远。
但是王二现在决定痛改前非,他现在既有钱,又有闲,决定学红军走上一段长征路。一个人上路难免孤单,还是结伴同行来的有趣。王二于是在蚂蜂窝的“丽江八点”发了个求被捡的帖子。没多久,一个叫“桃之妖妖”的女孩就回帖了,约他下午在九鼎龙潭附近见面,共商出发大计。
王二其实对于出行没有什么憧憬和规划的。他是个懒散的人,有一次他读到这么四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大为赞赏。但是他请不起书法名家写了挂在墙上,只能默挂在心里。后来他一朋友要求幅字画,翻遍了唐诗三百首,也找不出合适的。那朋友就向王二征求好诗句,王二只好忍痛割爱,贡献了这四句。那朋友如获至宝的请人写了挂在办公室里,据说从此财运亨通。现代社会,字画就是具有冲风水的奇妙功效,至于字的意境其实是无人关心的。
王二倒是对那即将见面的女孩充满了憧憬。桃之妖妖?这个从诗经里进化而来的网名,不知真人怎样呢。王二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大忌,就是绝不要以貌取人,对结伴同行的女伴期望过高。而是要以安全为出发点去评判你的女伴。她要是长得很漂亮不行,因为漂亮的女人大多娇生惯养,早上出发时间肯定会推迟半小时,你还得忍受她的大惊小怪:天呐,我被晒黑了!即便美女很自立坚强,你也得背着觊觎美色的假想罪名,好似你随时准备下咸猪手占她便宜。所以美女被排除了。恐龙也不行,这是去结伴旅行,不是重返侏罗纪。你难道能够忍受在享受视觉盛宴的时候,一回头,或者在相机取景框里,捕捉到一张不和谐的脸?所以找个长得安全的女孩才是上上选。所谓安全,就是她觉得安全,你也觉得安全。她不觉得你会对她月黑风高之夜变身狼人,你也不觉得她会是一个拖累。这样才是两全其美。她要是带点三毛气质,那就更完美了,因为三毛不只是会自杀,她还会脱下长裙结成绳子,解救你于沼泽之中。
王二怀着寻找三毛的美好愿望赴约了,他沐着和风,来到他们约好的地方。午后的束河很安静,那吧里没几个人,只有一个女的背对着他而坐。那背影看起来很绰约,王二的憧憬指数猛增了几格。他走到她对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坐下的勇气都没了,只想立刻逃之夭夭。但是那太不礼貌。王二硬挤出笑容打声招呼坐下,那女孩也打量起他。她长着一张里克尔梅的倒八字眉,配着一双极细的眼睛。她要是单眼皮倒还是算有点个性,可以向林忆莲靠齐,但是她偏偏是大众的双眼皮。所幸她的皮肤还算白皙。她披着一条披肩,吸着柳橙汁,正在看一本书。
王二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准备去挖掘这女孩的内涵。他搭讪道:“你看什么书呢?”
那女孩把书递过来,王二看到那一页写着: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真好句子,好像很多人拿来做签名档的,谁写的啊?”
那女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仓央嘉措啊,你不知道?”
王二羞红了脸,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博学的,但是仓央嘉措何许人也,他的确不知。
“六世□□。”
“这□□还会写诗啊?”
女孩更轻蔑地笑了。王二不知道,现世□□是全民公敌,六世□□却是全民情敌。多少女子恨生不逢时,要是活在他那个时代,准跋山涉水过去和他私奔。
王二很觉着自己的无知,决定恶补一下,他翻看起那些诗句来。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凄美的句子,王二的脑子里,只记得有个叫李叔同后来皈依成弘一法师的,写得出这么绝美的句子。那个人后来弃妇别子,成了一代传奇。
王二没有研究过佛学,他受过的最大的佛理熏陶,来自《天龙八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但是那时王二只为乔峰和阿朱而唏嘘。他的一些朋友倒是对佛有所研究。大学时他一同学熄灯后就开始打坐入定,但是后来走火入魔了。有一回王二去南京,他一朋友拉着他去听一教授的讲座,从世纪末的彷徨摇滚讲到各位高僧大德,那教授果然大家风范,幸好那时候还没开百家讲坛,不然易中天们怕是要丢饭碗。他那朋友听了讲座,也开始醍醐灌顶,跑到三峡库区去看四川的红颜知己,所幸被强势的老爸杀威棒打回,安安分分的娶妻生子,如今已经混上主治医师了。
王二还想到了纳兰容若,这个同样短命的词人,写过“人生若只如初见”,王二很想提出容若来,以此证明他并不是那么的无知。
但是那女孩既已对王二的无知下了定论,就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王二倒是很想无视她的倒八字眉和细眼睛,准备和她聊下去,看有无做soulmate的可能。
但是那女孩说:“我想还是人多点上路比较好,我还是再在丽江多呆几天,看能不能被捡或捡到人。”
王二讨了个没趣,不再做声,潜心在那里补习仓央嘉措。两人无言的坐了一会,结账作别,这约会算是无疾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