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群雄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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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天，林晴朗在北程州接连出击，且次次都是亲自领军、立于阵前，前前后后与司徒文茂的陈军激战十余次，无一落败。这一系列的战役让北程州折冲都尉景牧、司马肖归雁的名字传送开来，更改变了林晴朗十年以来的纯文官形象，让人们震惊于这个女子在用兵上的天赋。相应的，廖云清和他的长霆军却没什么行动，他致力于整顿南程州政务，招募新兵以及训练部队。这个年轻的将领尝试着学习过去的岁月里他不曾耗费过心思的东西——治理地方、教化民众——也就是作为文官的技能。让人欣喜的是，在很短一段时间的烦躁之后，廖云清找到了施政的乐趣，他对妻子萧汀说，自己曾以为为将者既要用兵布阵，又要身先士卒，是最了不起的。而文官不过是在房中途涂写写罢了，至于百姓之事，无非柴米油盐，也没什么困难的。等到自己当了一地长官，这才知道行政官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好当，竟然是从建立学堂教化民众，一直到筑城、开河、抗洪防旱都要涉及。更不要说还有赋税农林，乃至刑狱诉讼，简直是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会冒出来。
萧汀笑吟吟道：“是啊，这就恰如妾身治家，相公看着都是些柴米油盐的零碎事，做起来也不见得轻松。”说这句话的萧汀对治家之难深有感触，一半来源于廖婉。廖婉已经十七岁，亭亭玉立，做哥哥的忙于战事，加上心里总觉得眼前还是那个娇滴滴不经事的小姑娘，她这个做嫂嫂的却必须考虑小姑的婚事了。高夫人几封家书都提到了此事，萧汀把所知道的没定亲的青年才俊、名门贵胄都想了一遍，也选了几个她觉得合适的。然而廖婉每次都是低着头不说话，问急了轻轻摇一下低声说：“不想成亲。”萧汀纠结的快要早生华发，做哥哥的却在听说后很大方的摆摆手：“不想成亲就不着急，养婉儿一辈子哥哥都愿意。”听得她简直要吐血，她对丈夫说廖婉和林晴朗处久了，又一向崇拜她，怕是有了效仿之心。廖云清果然试探了一下，廖婉低眉顺目地说在赵国后面那两年已经能帮晴朗处理文字、整理公文什么的。萧汀连连使眼色，意思就是“看吧看吧，一点没错吧。”廖云清却一拍手：“妹子原来这么能干，今后阿兄也把机要之物交给你打理。”廖婉又惊又喜，萧汀却白了丈夫一眼。
夜里夫妻相对，萧汀低声道：“夫君是要让婉儿去江北当说客？”
“夫人何出此言？”
“你让婉儿替你保管机要物件，不就是让她进了你的幕府，为了将来去当说客也名正言顺么？”
“莫要告诉婉儿。”
“夫君将主意打到自家妹子身上，怎不干干脆脆让齐大人去劝降？”
“让婉儿去，是动之以情。让齐叔叔去，就成了威胁。林姑姑的性子，从来是吃软不吃硬。”
他私下里唤晴朗燕之，仍用少时叫法，只是称呼如旧，心意早改。莫说萧汀取笑，他自己想想也是百味交杂。
七月，檀州塘报，傅少衡趁蔡萱自立的混乱，发兵出征，连下江北五城。他将大将军行辕自檀州城搬迁到了江北茹林，然后上书朝廷请求增派军队，对旧郑地作战——收复祖先之地，以图中原之盛。郑旻嘉奖了傅少衡“收复失土”的功绩，却对“一图中原”的请求微微一笑。而御史弹劾的帖子也第一时间就到了赵王的几案上——傅少衡擅自用兵，依律当严惩。
郑旻拍着折子道：“看看，将军意气到让本王为难。”
江映白虽是鸾台侍中，在赵王府消耗的时间倒比在鸾台省多得多，他虽已过了而立之年，可容貌极其俊秀，加上一幅略为消瘦的体型，乍一看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朝廷中对他和赵王的关系向来猜测颇多，即便厚道如高瓒，也笑笑说：“江君真是赵王入幕之宾。”“入幕之宾”的江映白在赵王府向来自在，一边看自己那堆公文，一边道：“傅将军乃是收复失地，一州都督收复本州失地，乃是本分，算不上违法。”
郑旻眨眨眼睛：“这‘失地’也失得太久了吧，要照这么说，整个扶朗都是失地。”
“这可不对。楚国并非民丰一脉的延续，中州当然不是失地。江北这几城实实在在曾归过楚，只不过当年被赵国（北赵）夺了。”
郑旻对这种强词夺理的论调很难认同，却不得不承认是个好借口，于是照此处理。朝堂上御史们自然不服气，江映白几句话把人噎得只有暗地里骂“妖孽”的份。
傅少衡满怀志气没得到响应，气得在帅府连连跺脚，暗骂朝廷上尽是一群没志气的东西。可对赵王不问自己“擅自用兵”之罪倒也心怀感激。于是正式将行辕定在茹林，便是告诉所有人——江北五镇在我手上拿下，就绝不会再在我手上失去！
傅少衡这一年三十一岁，出生于楚国为数不多的武将家系，他的父亲、祖父都担任过檀州大都督，他们失掉过檀州的土地，也一次次的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守护了檀州百姓。从某种角度说，他有几分像廖江城，气质沉稳而颇有几分儒雅，不穿铠甲的时候会被错认为文官。只不过廖江城轻裘白马，自有出尘气象，傅少衡则入世许多。他二十岁迎娶出生官宦人家的钟氏为妻，感情一向和睦。发妻生了三子，夭折一人，姬妾所出又有两个女儿，倒也算是儿女绕膝的和乐。
傅家三代都献给了檀州军务，心心念念就是旌麾北指、驱除异族，恢复文晋正统。此次赵国沅江兵败，北方打乱，傅少衡觉得等到了机会，当下起兵收复了几十年前在他祖父手上市区的土地，再往后虽被泼了盆冷水，却也能理解郑旻的为难，便以“来日方长”安慰自己，闲来却也忍不住想：“若是廖云清能得到北程州，楚国就真正拥有了沅江流域的控制权，翌日统一中州也就容易了。”
七月的一天，苏仁奉命到孚阳递送公文，交割完毕，到街边的小吃摊点上要了一碗面，刚吃了没两口忽然感到衣角被扯拉。一扭头，见是一孩子，他只当又是讨饭的难民，随手塞了一文钱。那孩子却没松手，低声道：“仁叔……”苏仁一惊，再看一眼，孩子微低着头，虽穿了身粗布衣服又有点脏，可没一个补丁，并不像穷困到要讨饭的样子。觉察到他在打量，孩子抬起头，又叫了声：“仁叔。”苏仁打量了一会儿，惊道：“你，你不是沈家的小少爷？”
这个在汉南孚阳忽然抓住他衣角的，正是沈唐之子，沈慕岚的孙子沈明知。沈唐没有参加对楚之战，而朝凤失陷后，司徒清一方面恼怒于朝凤守军和大臣们的拼死抵抗，另一方面也是在东赵旧臣中立威，入城后屠杀了不少重臣，而且是满门抄斩的屠杀。其中包括皇后家族的刘氏、独孤家族，以及京兆府宋彦榛等。沈唐即是沈慕岚族人，又曾任永川王幕僚，司徒清绝对不会放过他。晴朗等人都觉得他只怕是凶多吉少，同时更担心同样没在京城的花月娘。林晴朗赴任北程州时带走了常年跟随她的苏仁等人和他们的家眷，唯独花月娘当时抱病。月娘执意留在京城养病，喜生也说留下来看房子照顾月娘，于是约定等月娘病愈再到北程州与他们会合。结果一别无踪迹，晴朗和肖归雁等人提起，都觉凶多吉少。然而此时，在距离朝凤千里之外的孚阳，苏仁却见到了本该在京城的沈明知。
“小少爷，你，你怎么……”
“仁叔叔，我爹娘被抓起来了……”
苏仁又被吓了一跳，忙带着他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问话，这才知道朝凤失陷的时候沈唐带着他和花月娘混在乱军中逃离京城。然而他知道自己作为沈慕岚的侄子乃是司徒兄弟眼中钉、肉中刺，不敢留在他们势力范围内，同时也不甘心至此埋没，于是一路南下，打算到北程州投奔林晴朗。一路上经历了不少凶险，在司徒清辖地还算好，司徒文茂却比他那个只会打仗的兄弟聪明许多。司徒文茂知道要守住东赵这些地方，靠杀光旧臣是不现实的，相反应该笼络他们。于是他不但对辖地上的东赵臣子多方笼络，还收罗流亡至此的人，对他们许以高官厚禄，但是，他和司徒清一样，不知道什么叫做宽容，一旦笼络不成，立刻加以杀害。他确实收罗了不少赵之旧臣，甚至不乏独孤誉这样的名将，然而这些人到底是感于其诚，还是对恐惧的妥协，实在是很难说。
沈唐通过司徒文茂领地时被一个老朋友出卖，险些被抓，尽管惊险逃出，却让其后的旅途更加艰难。好在沈唐、花月娘都曾行走江湖，改装换面乃至伪造公文都不陌生，一路磕磕碰碰终于到了汉南，结果在最后一关——汉南召县露了形迹，夜里所住的客栈被官兵包围，沈唐率先被捕。花月娘往沈明知怀里塞了几块银子，让他想法子躲藏，对他说：“天明后到城中地神宫相会”后跳窗而逃，引开了官军的注意力。沈明知东躲西藏，总算官军也没注意他这个孩子，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在地神宫苦苦等候了三天三夜，终于意识到沈唐、月娘怕是出不来了。好在他知道此行是要去北程州，路上也听沈唐说过只要出了召县抵达孚阳就算安全了。于是他跟着群赶集卖货的行脚出了召县，其间又经历了许多艰难，终于到了孚阳。可到了后该怎么办，他也没想法，正茫然的时候却给他见到了街边吃饭的苏仁。
苏仁听得目瞪口呆，即惊于这个十岁孩子的勇敢聪慧，也惊于他的好运。于是带着他去见了孚阳知县刘孟。刘孟听完先问：“过召县时用的官凭可是沈大人伪造的？”小孩子点点头。刘孟哈哈大笑：“这就难怪。召县总捕是汉南五县出了名的精细人物，在他的地头上用伪造的官凭便是自投罗网。何况听说近来司徒文茂与蔡国交兵，生怕我等趁此用兵，召县自是格外小心。”又说召县知县是他同窗好友，此人虽因家眷都在汉南州府因而不敢背叛司徒文茂，可对此贼素来不忿，他愿修书一封派亲信去召县，应该能救出沈唐夫妇。说到这里苏仁倒是想起一件事，问明知说“沈大人续弦了？”小孩子“啊”的一声，挠挠头害羞道：“出了京城后我们扮成一家人，叫花姨‘娘亲’叫习惯了。”
苏仁暗笑，心想沈唐真是逃难不忘抱美人，什么扮成一家人，显然是让儿子先认了娘，此后月娘想反悔也难。
刘孟以往就敬慕沈慕岚，当下提出让沈明知留在他这里等召县的消息。苏仁直觉不妥，心想这样的乱世，孚阳这种小地方，今天是北程州的，天知道明天又是哪家的，还是带回安菀交给晴朗为佳。正说着话，衙役来报，说城门口来了两个执召县官凭的人，号称自己是原京兆长史，求见大人。刘孟忙问此人姓名，回答说：“姓沈。”刘孟抚掌大笑道：“看吧，我便说召县定会将沈大人平安送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群雄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