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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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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多。”
我叫许三多的名字。
“啊？”
他探出脑袋仰头看我。我在上铺，和他之间又隔了甘小宁和白铁军，所以他看我看得很费劲。
“你知道咱们七连的入连仪式怎么举行不？”
他乖巧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记得班长给我讲的七连历史。”
我笑了一下“班长在车上讲的时候你不都睡过去了吗？这还能听见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记着呢。”他怕我不信，张口重复起来“钢七连有……”
“我知道，你脑瓜好使都记着呢。”
这样俩人够着说话实在不得劲，我往地下一跳去找许三多挨着坐了。
“入连仪式应该过段时间才给办吧？你这着急干啥呀？”白铁军瞅着我俩问，甘小宁也点头“是嘞。”
“提前做做准备嘛，有备无患。”
我笑着接话“毕竟咱们七连的入连仪式意义最为重大。”
“也是。”
甘小宁点了下头“那你说，我也帮忙补充补充需要注意的点。”
这是最明显的对新加入的示好了。
有了甘小宁的带头其余人也跟着帮忙，这一下午不但说了加入连队需要注意的事项，连带着训练内容，需要注意的点都说了好多。虽然这里面在我给许三多的笔记里都有记录，但由我给的和由他们说的意义完全不同。
就人际关系上来说，在许三多呲着大白牙给这里的人送上他捡的各种石头后，众人明显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许三多把他这份用心准备的礼物送出去也开心的不行。
“ 这些是我修路的时候挑出来最好看，最漂亮的矿石！这是铜矿，这是石英矿，这是云母石……”他一一细数着那些矿石的名字，矿石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各色光斑。
真漂亮。
我笑起来。
“这是我给伍班副还有班长留的。”他将那两块儿玻璃一般透明的矿石拿起来给我们看，我不知道那两块儿矿石的名字叫什么，但确实在这堆他精挑细选的矿石里也漂亮的很突出。
到了吃饭的点，我们带着他去吃了饭，顺便带他认了认路。
“两人成行，三人成列，表情肃穆。”这是在这里行走的规矩，许三多遵守的很好，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最标准的，哪怕是在这七连也很难有他这样标准的。
傍晚。
三班的宿舍很宽敞，足够全班士兵列队在室内站成两行，我庆幸下午的时候和许三多说了入连仪式需要注意的东西，因为就在我们回来不久伍六一和史今就在这里给许三多举行了入连仪式。
伍六一问，许三多答。
俩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严然。
俩人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高昂。
在我们的讲解下，许三多已然明白这入连仪式中每一句话的含义，他越说眼神越坚定，越说姿势越挺拔。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锐气，与刚进来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种锐气，是他本来就有的东西，只是在这之前被这个对他极为不友好的世界藏了起来。
“士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伍六一注视着许三多，眼神坚定。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这首连歌在许三多的嘴巴里一字一句地吼出。他跟上了我们的词调，没有多出一句，没有少说一字。
这场入连仪式很顺利，许三多表现的很完美。
我高兴，不，应该说兴奋。
可随即我也感到一种透彻心扉的恐惧。
我无法不去想，如果我们下午没有给许三多讲解入连仪式需要做的事情，没有告诉他这个练歌是什么，没有让他知道这背后每句话的含义，许三多会面临怎样的情景？
一个新的环境，仅有的两个熟悉的人站在他的面前肃穆地站着，语句快的像机枪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的语句砸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要怎样做，什么时候接上哪句话，不知道七连一共有多少人，不知道连歌是什么……
他有太多太多不知道了。
他做不好的。
而他做不好要面对的又是什么？他人冷漠的眼神，班长失望的样子，整个尴尬冷掉的氛围。
太残酷了，太恐怖了。
我无法不去想这个问题。
所以我叫着伍六一跟随着史今出了门。
史今是因为看到了高城才出来，我却是因为想要问清他们这么安排的原因。正巧，决定许三多未来在这个七连三班会过的怎样的几个人都在这儿。也省得我一个个找去说了。
我是压着怨气的，说话自然也不好听。
“我想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在今晚就举行入连仪式？”
史今和伍六一疑惑地看着我，他俩不清楚为什么我会突然发这样莫名其妙的脾气，尤其是伍六一。
他眉毛一皱，冷若冰霜似的问“有什么不对？”
“他今天刚从红三连五班转到七连三班，你们要他在哪知道这入连仪式该怎么做，七连有多少人？这七连连歌是什么？”
“今天下午如果我没提前告诉他这些，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参加这个入连仪式，你们又会对他作出怎样的评价？”
“你们想过吗？”
史今愣愣地看着我，他好像明白我在说什么，明白我这话背后的怨气。
他扭头去看高城，高城注视着那两面交叉的旗帜。
我们都没说话。
伍六一也沉默着。
风声吹过那两面旗帜，铮铮的声音不断响着。
“许三多，我老乡，我战友，从下榕树、新兵连、三连五班到现在，他每一步我都参与其中。他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吧？”
“他在新兵连的时候军姿最差，每天中午都要加训。在五班，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去检查内务没有人给他下达命令。”
“然后呢？现在他的军姿是最标准的。他因为在五班用了半年的时间修了那样的一整条路被调来咱们七连。”
我叹了口气。
“连长。不是我在辩解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能放下些成见，好好看看他。”
“许三多是个好兵，真的是个好兵。”
高城转过身来了，他注视着我。
“我不看好他。”
他这样说。
“你会看好他。”
我回复。
“你们都会看好他的。”
「」
高城不会因为我的几句就对许三多改观，他这人向来有自己判断，不以他人意见而转移。
伍六一虽然有所触动，但也保留个人意见，对许三多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我想如果许三多不是今年转来七连三班他肯定不是这个态度，只是没有如果，许三多就是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转来的七连，转来的三班。以这样一无所知的姿态。
真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且自我反省的恰恰是完全不需要反省的史今。晚上不但许三多睡不着，我睡不着，史今也没睡着。
我听到了许三多在床上来回翻身的声音。
“许三多，早点休息。明儿早上五点半起床，连里得为春季演习做加强训练。”
史今说话声音特别轻，微微垂下头看着许三多说，煞是温柔。
许三多没吭声。
“闭上眼睛。”
“我睡不着。”
俩人就那么互相瞪了一会儿，又痴痴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噼里啪啦的收拾声里我瞄了一眼许三多，虽然睡的时间很短但看得出他整个人还是精神着的，这叫我放心了不少。
我们和成才他们班的在一个车走，成才不好好在他那车上坐着，挤过来贴着许三多坐，俩人贴的近，窸窸窣窣说着小话，依稀听见几句成才叫许三多抽烟，多穿点的话。我偏过头看他俩，这俩人眼睛看着对方时都亮晶晶的，尤其是成才的眼睛。
到了地方有段空闲时间，伍六一拉着许三多练登车，我跟着在旁边看。第一次登车许三多一头撞上了上舱门，伍六一指正了他犯的错误，第二次登车他又因为伍六一吓他而关门关的十分小心。第三次登车还没来得及实验他就整个儿被白铁军拖走当坑主去了。
吃饭的时候许三多又回来了，他蹲在我身边。
史今问他“有什么体会？”
许三多低着头回“我啥也没看见，就听见响了。”
史今看了看他沮丧的脸，轻轻拿手指碰了碰他示意他抬头。
“下午让你进车里看看吧，好吗？”
然后史今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的人。我接过了话“和我一块儿吧。我带着他练练。”
史今应了，看着许三多又恢复了活力这才放心。
我俩去找一辆车的人说这个事儿，许三多在那边站着乐，乐的黄沙吹过来把他连人带盒饭都给变成土黄色。
高城路过，看着他眉头又皱起来了“咋不蹲着去啊！有心没肺啊？你这饭还能吃吗？拨掉上面这层听着没……”
好吧，每次这个时候我又忍不住原谅高城对许三多那不好的态度了。
七连的训练太紧太重，让一个只知道理论知识几天就跟上七连的进度属于白日做梦。尤其对于许三多这种不太自信的人来说。
“我是不是做的很差？”
他沮丧地靠在车上问我。
我停下擦车的手扭头问他“谁又说你来？”
“没。我自己觉着。”
我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其实我反而觉得你做的太努力，太拼命了。”
“啊？”许三多抬头看我。
“别啊了，你都能往你自个儿被子上倒水了这还不拼命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你知道了啊……”
我拿手指戳了戳他头“这事儿谁不知道啊？班长和伍班副他俩站那儿给你好一顿批我能不知道？”
“你不是……”
“是，我是在外面训练来，但你的伟大事迹可是声名远扬嘞。”
“我错了。”
他认真地跟我道歉，眼神又是那样无辜。
“错什么错呀，我没怪你，也不是，我就是觉着……哎呀”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你得以自己身体为先呀。懂吗？三多。”
许三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不想让班长失望。”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已经让你们失望好多次了，这次我不想让你们失望了。”
我诧异地望着他“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了？”
“新兵连训练的时候，还有刚到那会儿。”
“我、我当时举手投降来着，你和班长脸色都变得很不好。”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问我他是不是可笨。我以为他在怕高城对他的看法，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是在怕我和史今对他失望。
这话在他心里不知道含了多久，如今才坦露出来。
我忍不住去抱他了，他也回抱了我，我手摸着他的头轻轻地说“你一直没让我失望，我只是担忧。担忧你在这儿会过的不好，担忧你身体被你这样拼命的训练糟蹋垮了。能答应我，别那么拼命了吗？咱们慢慢来好不？”
他抬头看我，眼里含着泪。
他没回答我。
于是我知道了，这就是他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