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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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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今日之事怨不得旁人。要怨也只能怨你林家树大招风,你林嫣骄纵顽劣,得罪的人太多,才害得你林家满门被屠。你若识趣点将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留得一具全尸!”
今夜的望京城未眠,本该是大喜的日子,此时目光所及之处却皆是大火,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将人整个吞没。
林嫣一袭大红嫁衣,像是被梦魇住了般,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曾经对她和蔼慈祥的世家长辈和宗门长老们在此刻化身为豺狼,狰狞着要将整个林家拆吞入腹。
四周被尖叫声,哀怨声,咒骂声充斥着,宛若人间炼狱。
而她满心爱慕着要嫁于的未婚夫君,此时却是护着另一名女子,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冰冷:“林嫣,你问我为何要如此对你,今日我便告诉你,你林家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真正爱的只有月清一人。”
可笑。
简直可笑!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只存在于传闻之中的林家至宝便屠她满门,这些正道修士们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到头来不过也只是一群被利益驱使着的衣冠禽兽罢了。
感受着满腔的怨恨,滔天的怒意,林嫣却像是失了魂魄般,周遭的一切虚虚实实,辨不清真假,恍若梦境。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一个接着一个地在她的面前倒下,脚下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每一双眼睛到死都还在瞪着她。
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嫣想要动,却怎么也迈不出一步,心口悲痛愤怒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连带着痛苦的喊声也被扼在了喉咙里。
地面有人挣扎着,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腕,似意识回笼般,林嫣低下头对上了那张早已被烈火灼烧得辨认不出模样的脸。
那双眼睛染着血和恨,露出森森白牙,像是从地府里爬上来的恶鬼,声音粗噶:“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我们,你本该陪着我们一起死的……”
那只手几乎像是要扣进她的血肉般,将她也一并拖下地府。
若非是林嫣破开了家族禁制,林家怎么轻易便被人攻破。
是她毁了整个林家,害死了自己的祖母,也害死了林家所有人。
远处利箭破空,直朝着她而来,她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度自责和悔恨的情绪之中,连闪躲也无,只是呆愣地看着,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不断逼近的利箭。
几乎是在瞬间,身旁有人冲出猛地将林嫣扑倒在地,利箭从耳边擦过,重重扎进了地里,仅留箭羽在外发出阵阵的嗡鸣声。
只余咫尺之距便可直接索命。
林嫣依旧像是在做梦般,还未等她完全回过神,救下她的男子就已经飞快的拉着她起身,将一柄染血的匕首塞进了她的手中。
掌心冰冷粘腻的鲜血终于让她有了片刻的真实感,也自一片朦胧之中认出了面前男子的身份。
是自幼陪着她玩耍长大的兄长。
像是看出了林嫣的恍惚,男子紧紧握着她的肩膀,语气不稳却十分坚定:“阿嫣,我护着你,赶紧走,离开这里,你要活下去!”
“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活下去!”
话音才落,林嫣就已经被他拉着跑了起来。
耳边风声掠过,身后火光中的一切像是都在远离,可不断赶来的追兵在告诉林嫣,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像是被飞速略过记忆画面,再回神时,林嫣已经重重摔倒在了地面。
刚才还护着她的兄长已经被人擒住,反手扣压在地面,他挣扎着抬起头时,额前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张脸,那双眼睛似含着泪水,却又像是带着安慰般。
他用尽全力地朝着她的方向喊:“阿嫣,快跑,别回头!”
与这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男子的头颅,模糊的意识连同梦境一起,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林嫣也终于看清了站在一旁挥剑的黑衣男人。
是她今日还未来得及行礼的未婚夫君,赵钰。
“不——”
最后一刻,像是终于打破了梦境的桎梏般,林嫣绝望地喊出声。
下一秒,噩梦惊醒。
恍如隔世般,梦境之中极度悲痛的情绪也如潮水般退去。
林嫣猛地坐起身,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脑海中清晰的画面似乎也在淡去,仅剩下一种微乎其微的无力感。
她越是努力地要去回忆梦中的画面,那画面便变得越发的模糊。
这已经不是林嫣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梦中的林家被付之一炬,而她堕落成魔为世俗所不容。至于其他的,再去细想便又是一片模糊。
门外传来动静,听到声音的紫鸢拿着烛火推门而入,烛光驱散了卧房里的昏暗。
小心地将手里的烛火放在一旁,紫鸢才又掀起了床边的帷幔,小声询问:“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林嫣像是才回过神,看向了身旁自幼便跟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紫鸢。
梦中画面反复,与眼前的场景分离又重合,最后才又归于窗外寂静的夜色。
看林嫣没说话,紫鸢又去旁边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方才听小姐梦里唤起公子的名字,可是在担心公子外出的历练,公子已入修真四境,此次定会平安归来。”
林嫣有一位兄长名林云泽,同她一起长大,感情极好。
感受着掌心茶水传来的温热,林嫣想起的却是刚才那段模糊梦境里被塞进手心的那柄匕首。
潮湿粘腻,几乎连握都要握不住。
脑海之中画面闪过,像是又来到了她最后那声绝望的呼喊,可依旧无法记起梦中的所有。
连续几日,这梦境来得断断续续,有时只像是一片模糊的画面,有时却又真实得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梦中的大火,族人的哀嚎,还有身边人的背叛,仿佛还在眼前,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林嫣压下心中的怀疑和烦闷,看向身旁的紫鹃:“现在几时了?”
紫鸢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天色还未放明:“应是卯时,小姐不再多睡会儿吗?”
林嫣摇摇头:“祖母醒了吗?”
“这个时间,家主应是刚从佛堂回来。”紫鸢挂好两边的纱幔,转身又去替林嫣拿今日要穿的衣物。
林家几代单传,林嫣又是同辈之中唯一的女子,所以自幼便是受尽宠爱,凡是有好的一定都是先往她这儿送。
就连今日要穿的衣物,也是用千金难得一换的鲛绡纱制成。
鲛绡纱由南海鲛人一族进贡,制成衣物后寻常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算得上是上品的宝器,以往仅供皇室使用。
而如今皇室式微,仙瀛九州除去宗门之外便是以世家为尊,尤其是为首的林,楚,叶,凤四家。
林家在望京世家中更是首屈一指。
家主林素君是九洲巅峰榜上仅有的五位二境高手之一,再加上同修真大派天元宗交好,世家之首的位置无人可撼动。
林家也是四大世家之中唯一以女子为传承的母系氏族,历代家主之位只传女子,族中除林姓之外皆为外姓,唯一的继承人便是林嫣。
望京城皆知,林氏之女林嫣,其貌若芙蕖,灼如春华,叫人见之难忘。然性子张扬,骄纵跋扈,讨厌她的人便喜欢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毕竟林嫣家世好,天赋好,同辈之内更为翘楚,除性格之外还真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
……
在里屋换好衣裙,出到外面之时已经隐约可见远处泛白的天色。
想起这几日的噩梦,林嫣神情恹恹,又见下着雨有些潮湿的地面,眉心便微微蹙起。
她不喜欢下雨天,大概是因为梦境里也曾有过一场大雨。
大雨之下,连几乎连成河的鲜血也能被洗刷干净。
紫鸢从后赶来替林嫣撑了伞,左右两边侍女皆是提着一盏琉璃灯,恭顺地低着头引路。
走过院门时,林嫣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回过头时便撞上了一双阴郁深邃的眼睛,那目光莫名让人有种被野兽盯上的不适感。
是跪在院门外的一名奴仆,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衣,额前散落的黑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身上不见雨滴,显然是在这儿跪了有一会儿了。
林嫣记得这个人,是她之前外出游玩顺手给捡回来的,不过在人捡回来之后她就给忘到了脑后,紫鸢便给他安排了个在院外洒扫喂马的活计。
若是往常,林嫣大概会直接将这类毫无存在感的人直接略过,但今日也不知是不是那些梦境作祟,林嫣看着他便下意识地开了口:“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这话一出,一旁的侍女都是把心一提。
林嫣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不说是世家子弟,就是皇室中人在她面前也难得一个好脸色。
听到林嫣的话,郁修略抬起眼,姿态像是要把自己放在最低处,只高高的仰望着面前的少女,声音带着许多年未曾开口的粗粝沙哑:“只是想问小姐,上次采回的花可还喜欢?”
花?
林嫣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赵钰哥哥采的花自然是……”
是什么?
是最好的?
话到一半,鬼使神差的,林嫣打住了。
她喜欢赵钰,这是林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爱慕之人所送的东西她自然是喜欢的,哪怕是赵钰什么都不送,只要能见到他,她便也心生欢喜。
往常这样的话她不知说过多少次,在祖母面前也常常替赵钰说好话,偏偏今天话到嘴边,停住了。
甚至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仅仅只有一瞬间,却像是梦境之中的场景在与现实一点点的融合,那些模糊的记忆也被揭开了一角。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赵钰接近她是另有目的,他真正有意的是那个借住在她家中的楚家孤女,两人虐恋纠缠,历经生死,感情愈发坚定,而她不过只是个死有余辜的配角。
那些道貌岸然的宗门修士,世家长老们说的是仁义之话,行的却是杀戮之事。
似乎只有在梦里,她才是真正清醒着的。
林嫣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主角,什么叫做配角,却知道她和林家都绝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踏脚石。
感受胸口空荡的情绪,她心烦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对着郁修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去把我的雪飞喂好,我明日要出去。”
说完,她就径直出了院门,身后提灯的侍女也赶忙跟上。
紫鸢自幼便被选做林嫣的贴身侍女和护卫,自然也察觉到了林嫣今日的反常,回过头时,她又正好瞥见了郁修那双布满新鲜伤痕的手,便也明白了一二。
那花自然不会是赵钰采的。
月影花所生长的环境布满荆棘,且花朵不可触碰到灵力,否则便会瞬间枯萎,因此想要摘花必定会留下伤痕。
而月影花除了观赏之外并无其他价值,便鲜少有人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倒是民间有传,月影花可在月圆之夜赠与心爱之人,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
不过紫鸢并未往这处去想,毕竟她家小姐仙人之姿,金枝玉叶,怎是一个卑微的奴仆可以肖想的。
一行人已经走远,连带着最后一点灯光也消失在了回廊拐角处。
郁修依旧跪在原处,许久之后才又抬起头看向了阁楼之上。
窗外上,月影花正借着最后一抹月光静静地随风摆动。
纯白圣洁的月影花,是传说中月光的化身。
就像是他心中的……小姐。
郁修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执念。风吹过时露出了他掩在厚重刘海之下的印记,繁复暗色的话问宛若鳞片一半,显得诡异又阴森。
这是妖兽的标记。
人与妖兽诞下的后代,是这仙瀛九州之中最低贱的存在。
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他们都算不上是人,仅仅只是一直拥有凡人躯壳的野兽,只配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泥沼之中。
可也有人说,妖兽一旦有了忘念,便会死死咬住不放。
郁修垂下眼,看着自己布满伤痕已经疼到麻木的手,嘴角却咧出一道弧度,嘴里喃喃念着的只有那两个字,眼神也变得愈发的痴迷。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