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兆亿分之一的奇迹》照花影

22、沉迷人们赠予的柔情软意

　　“不论是我，还是狱寺隼人，亦或者有着直觉的山本武。纵然是与淳交往最不密切的笹川了平，都清楚淳的为人，你绝不会有心去伤害妇女、孩童。”

　　“便是有人胁迫你，逼着你去做。淳也会宁可自我了断，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淳不必这么地勉强自己。”

　　错了，她做过的。用这双手，这个身体……

　　面对喜爱之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辜负了这份真意的女性忍不住颤动。

　　泽田纲吉，孩子们的信任，于她而言，算是什么？对她一个异国他乡的迷途人姗姗来迟的报应？

　　伊尔迷在她脑子里动的手脚，对她下达指令，要求她杀死无辜路人的性命。

　　被剥夺了今后的人生，至死也不敢相信的人们，连坟墓都未必有得寻找，大概这会化作了孤魂野鬼到处飘零。总有一日，她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偿还。

　　而现在，这个孩子、这些孩子却纷纷表示相信着她。尽管他们结识共处的同伴、血脉相连的亲人，受制于她……

　　尽管他们亲眼见到他们的亲朋遭受到危机，亲耳听到了她的威胁与逼问，仍然不改赤诚之心，诚恳地寄望着，笃定着她不会做出伤害亲近者的事……

　　那么，那些死去的人们算什么，她努力维持、伪装、规划的、计算的本次试炼是什么？

　　她使用了枯枯戮山学来的，她讨厌、憎恶的招数，试图扶持匡正、不惜拔苗助长以达到锻炼学生们的伎俩……是不是到头来只扭曲到了她自己？

　　几乎要被少年蜜糖色的瞳眸包裹进去的世初淳，脸颊近乎要被他隔着手套传递过来的温度整个融化。

　　“你又知道些什么？”

　　隔着手套的触碰，不至于让世初淳发作痴缠的病症，她想要后退，被泽田纲吉的虎口固定住了下颔，后退无门，一双明目睁着，直直地望进泽田纲吉的眼底。

　　轻颤的唇齿总归是说不出伤害人的话语，何况对方是心肠柔软的泽田纲吉。

　　她只得直视着这个她倍加照顾的，印象中总是受到外界的欺负却不改良善本性的孩子。对方眼眸含蓄着海纳百川般的宽和，分明是哀悯。

　　“突然叫我淳，以为这么亲近，就能够让我放掉他们？”

　　世初淳试着摆出一张冷脸，好维持住自己面上摇摇欲坠的面具，“你以为单凭输出嘴上功夫加苦肉计，或是卖点好脸色，就与施暴者亲近，能从死局里钻研出一条生路？”

　　“别太纯真了。黑手党的社会不是学校里拿到了就能下笔书写的试卷。人生的试题不是你写出来，正确就得分，错误也无妨，大不了重新补考，重新来过的答卷。”

　　“人生是不可以重来的，泽田纲吉。”

　　犯下的错误也是不可以被谅解、纠正的。

　　世初淳叫出了自己一直看顾的男生的全名，用一种怅然的，莫可奈何的语气。

　　“那你教我啊！”

　　泽田纲吉头顶的火焰熄灭，死气弹的五分钟时效过去，里包恩没有补充的意思。

　　这意味着目前正常状态下的泽田纲吉，即使是被视作纤弱的世初淳，即使是在枯枯戮山食物链底层，不被看好，被众人轻视的她，也能轻而易举地杀害掉这位彭格列十代目。

　　像枯枯戮山大少爷擅长的那般，控制他的躯壳，毁灭他的灵魂，摧残他的精神，再覆灭他眼里的亮光。

　　“就像当初那样，就像里包恩没有到来之前那样。哪怕与我并没有半点血缘上的关系，我们二人之间本身不应当存在来往交际，淳却自顾地为我打抱不平。”

　　“是你带我回家，是你来安慰我，开导我，给我提供逃避现实的居所，是你赐予我一往无前的勇气，留给我一个可以回去的安身之地。”

　　“难道里包恩来了，我的家庭教师到场，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外形柔弱的少年面有痛色。好似只要她轻轻一声否认，他的身子就会跟着熄灭的火焰一同，沦为无影无踪的暗火。

　　“难道我的妈妈终于等到了爸爸，那个总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到来，宣布我为彭格列的继承人之一，我和淳的关系就会拉开距离？”

　　“难道我们不仅要变作全然陌生的陌生人，还要顷刻间转换为仇敌，你死我活不成？”

　　“告诉我啊，淳。”

　　恢复了弱小身躯的男生，他的精神、灵魂并不弱小。

　　他蜜糖色的眼珠子熠熠生光，是烧得灿烂的黄昏，黑夜里燃着的烁烁明灯，是一切可以指引人前进的灿然火炬，能使得人情不自禁地飞蛾扑火。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会有成千上万的勇士，会情不自禁地为其赴汤蹈火，纵然燃烧光自身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世间哪有这种道理？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有，那就由我亲自来捣毁！阻碍在我与淳之间的障碍，我会全部扫除掉！”

　　发表着暴论的泽田纲吉，坚毅的面庞整合着坚定的轮廓。

　　正是因为有淳温柔无比的对待，才撑起了现在的他、现在的他们，为了守护身边微小的幸福而战斗。

　　里包恩说，他适合做首领，他的决定就是彭格列的决定，泽田纲吉听得一知半解，不能明了家庭教师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但，倘若他的意志就是彭格列的意志，继承彭格列就必须推远亲近的人，他绝对不要！他不要为了那个冷冰冰的位置，失去至关重要的人，让亲近者为此而牺牲。

　　要他放开淳的手，这件事万万不行！

　　世初淳得拒绝泽田纲吉的。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她理应拒绝他的。

　　她得折辱他，警示他，教他重重地吸取到教训，告诫泽田纲吉不应对事态的残忍抱有纯粹的天真，她得让他本就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再狠狠地吃个苦头，摔个头破血流才行。

　　她得叫他知晓，亲近者会背叛，一位合格的首领，应当为了自己的家族着想。

　　事事以成员为先，并非为了一时意气，抛下并肩而战的守护者们，而是深谋远虑，秉着斩草除根的念头，有必胜的把握之下，再单枪匹马跑来偏僻的地方追击。

　　假如她真的是坏人怎么办，假如她设下了陷阱怎么办？

　　她筹备计划，还没真正用上杀手锏，这群孩子就已被击溃了大半。孩子们深陷黑手党的淤泥，却还保持着某样纯然的信仰。

　　初生的团队遇到彭格列千锤百炼过的暗杀部队，要吃多少的苦头，乃至有随时随地付出了性命的几率。那到时他们的亲朋好友，又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厄运？

　　可是世初淳说不出来。

　　她注意到受伤了的泽田纲吉，依然怀着希冀看待她。

　　他向从前一样注视着她，以一种哀求的、难过的目光。

　　凝望着她的泽田纲吉，切近着她的泽田纲吉，友好的、纯真的、永远不会伤害她，会诚恳地爱惜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就算再苦再累，都不会报复仇恨他人的泽田纲吉……

　　使世初淳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蹦不出唇齿。

　　她说不出来泽田纲吉的理念太过于粹白无暇，会使他行走的道路万分曲折。他怀揣的慈悲向善的观念，按她过往的经历来说，是一种毫无用处的累赘。

　　假使她说出口了，无异于是在向往昔伤痕累累，却仍然抱着一丝善念的自己举刀，那同样是在抹杀她所喜爱的孩子们的灵魂。

　　她不能这么做。世初淳做不到。

　　被丢弃在昨日的她，正死不瞑目地审视着她。

　　悲哀填塞了世初淳的心灵，泽田纲吉继续说了下去。

　　“告诉我，淳曾经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泽田纲吉珍重地捧住世初淳的手，牵了起来，身体紧绷又都在颤抖的两人，隔着双倍的手套紧紧相依。

　　“你所学会的招数，留下的疤痕，是谁伤害了你，是谁在折磨着你，困扰你梦魇的人是哪位，束缚着你心灵的人又是谁？统统都告诉我吧。”

　　少年在无需借助外力的情况下，顺遂地点燃了死气之炎。

　　彭格列十代目的火焰在他身上照耀，弥漫出一种温暖、柔和的光辉，持之以恒地传递给他的挚爱，“我会抚平你的不安，让伤害淳的人们付出代价。”

　　“我认输。”

　　星河流泻轮转，万千气象如新。高木苍劲，在众人身后招展，世初淳看向里包恩，“太犯规了，泽田他们输了也不认账，出局了还在局中，这样的敌对者，我不可能会赢。”

　　错了。女人在心里说。

　　是敌对对象是她在意的，关心的孩子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场赌局，她得不到胜利。

　　里包恩先生拜托她的理由是什么？

　　是助力学生们认清现状，洞悉他们与强者锻炼方式的差异，或是在为了未来的什么做着准备，亦或者为了替她解开心防，她都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

　　她赢不了泽田纲吉。

　　没有人能逃脱温柔。她当然不例外。甚至因为以往收到过严重的伤害，故而愈发地沉迷人们赠予的柔情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