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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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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啁啾,彩蝶轻舞,山涧溪流泠泠作响,人间春景正是恰好。
定海真君从开山印中走出,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番景象。
“不履红尘三十年,今日得天机指引踏足此地,得见如此春色,哪怕一无所获也算值当。”定海环视山间,轻声自语。
为渡大乘天劫,定海早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自囚于山中三十年,不入大乘便是羽化,别无他选。
却不想三十年后他忽然从梦中醒转,见洞府外阵法破损,不得不中断此次死关。彼时定海向洞外走去,抬头见天光澄澈,心中忽然一动,不由往东方的一处密林遁去。
渡劫真君早已在天道处挂上姓名,偶尔也会得到天道的启示,而定海这回就得到了这难得的机缘。
他心知自己沉疴难返,此次闭关必然九死一生,却不想峰回路转,竟在此时得到了天启。纵是渡劫真君,此刻也不免心神震荡。
只是机缘落在此处,定海却也不知具体要如何去做,也不知这机缘到底能带给他什么。
最差的不过一无所获,然后回去继续闭关,定海看得很开,悠然沿着溪流漫步林中。
蜿蜒溪流宛如雪练,从天际垂落,定海移步换景,逆流而上,最后落到了一处高高的山巅之前。
溪流尽处云雾氤氲,遮天蔽日,以渡劫真君的眼力竟也看不破这云雾的遮挡。
白衣真君驻足原地,端详片刻,心念一动,将身上潜伏的剑气显露在外,而后拂袖负手,缓步走进云雾。
渺茫的箫声在迷阵错落的云雾间回荡,如泣如诉,似远似近,勾得来客忍不住一探究竟。
定海循着歌声的牵引,蓦然跃出云雾,抬头五光十色撞入眼中,莹莹光辉汇成湖泊,在岩洞中不时荡漾。
按照他多年的经验,这洞中莫不是有什么宝物出世,这才让他感应到了自己的机缘。定海默然不语,悄然往深处行去。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摇动了水波上的光影,白衣真君穿梭在光影之间,忽然闻到了一阵极其清美的香息。
定海唤不出它的姓名,只觉得心神为之一清,连体内的沉疴都消解了几分。
期待与忌惮同时在他的心中交织,期待着自己最终能见到的机缘,忌惮于这能穿透护身剑气的香息。毕竟若是这香息有害,此时他便已经中招。
洞内狭窄崎岖,不多时,定海便停在了一道藤门之前。他拨开遮挡的藤蔓,只见室内一览无余,眼前亮如白昼,明珠光辉氤氲室内,冰玉铸就的床榻上寒烟幽幽。
而在珠光与寒烟的簇拥中,一位鸦发雪衣的玄门仙君巍然端坐,姿貌端华,凛然难侵。
珠晕与雪光在他面前一齐黯淡,世人睁眼见他,宛如见到了一尊沉睡的神佛,不由屏气凝神,忘却言语。
定海驻足原地,凝望良久,心中唏嘘不已。
看来此处曾是一位仙君的洞府,如今斯人已逝,只剩遗蜕在此。
如此风华绝世的人物,却无声无息地羽化在此地,可见长生实在公平,任何人都可能求不得它。
既是如此,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定海心结纾解,忽然轻快了许多。
他端详着那宛如神佛的修士,心中疑惑暗生。
自己生于此间一千余年,又出身三大仙宗之一的昆仑,却从未听说过这位道友的名号,实在是奇怪得很。
天道启示的机缘虽落在此处,可自己来到这儿,除却面前的这位仙君与他身边的一些起居物什外再无其它。
也罢,今日也非一无所获,得见如此人物,也不枉这番功夫。
叹息声倏然回荡在室内,定海缓缓上前,向那仙君行了一礼。
“在下昆仑仙宗定海,今日无意惊扰仙君沉眠,这厢便就此告辞,还望仙君海涵。”说罢,定海便要退出洞内。
这时只听一声轻笑乍然在身后响起,定海眉目一肃,只待对方稍有不利的举动,便要大动兵戈。
风息摇动来人的广袖,一汪碧绿在玉色的指尖旋转,目光沿着指尖攀爬而上,只见银白面饰遮住了年轻人的面庞,诡秘的微笑在他的唇角悄然绽放。
看来对方不是正道中人,定海心中愈发警惕。
若非方才这人的一声轻笑,自己还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再看他手中把玩的那只碧箫,又想起那阵渺茫的箫声,定海心知今日所历一切,怕是都在对方掌握当中。
只是不知,这神通广大的修士,所做一切都是为何?对方身上气息繁杂,也辨不清到底是仙是魔。
定海将生平所见的人物想遍,遍寻无果之下面容愈发冷肃。
银饰覆面的修士站在洞口,将定海的去路拦住,微笑着开口:“真君不必担忧,在下对真君并无恶意。”
广袖轻舒,他自洞口款款走入,步伐飘渺,身法精妙,让定海忌惮之余,生出几分诡异的熟悉感。
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吹开他额间的碎发,定海目光一凝,心中愈发惊疑不定。
那银饰覆面的修士却好似对他全然不设防,空门大开地背对着他,最后停驻在那仙君遗蜕的面前,弯腰从他身后折来一枝花。
——一池青白荷花忽然从虚空显现,亭亭盛开于冰玉之旁。
“仙君一生爱恨浅淡,在下绞尽脑汁,却只记得四百八十三年前,他曾赞过这长开不败的岚风荷。”年轻人背对着定海,忽然自顾自地说起了这样的话。
他转身,银色面饰后的目光温柔,正脉脉地凝望着手中的花朵。
熟悉的幽香从那花朵处散开,微弱的风息与烟云在雾白色的花瓣内部流转,这仙境中无处不在的云雾与芬芳,都因这名为“岚风”的花朵而生。
定海摩挲着手中的剑柄,斟酌后开口道:“不知道友意欲何为?”
青年只是望着手中的花朵,含笑说道:“同为昆仑修士,在下自然并无恶意,只想与真君做个交易。”
说罢,他伸手拂开额头的碎发,让定海将眉心那赤红的剑纹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代表昆仑七剑脉之一的摇光剑纹。
昆仑剑纹上禀天道,无人可冒充仿造,方才自己果真没有看错。
只是知晓了对方的同门身份,定海心中的警惕却不减反增。
白衣真君缓步上前,寒声道:“血染摇光,看来道友手中业障颇多,道友所说的交易,砝码莫不是人命?这般交易,定海可无福消受。”
昆仑七剑脉杀伐尤重,业障一多便生执念,最易为邪魔所惑。为此开山祖师冥思苦想,改动了内门心法,此后凡剑脉弟子入了金丹,眉心就会生出一道剑纹。
剑纹乃心剑化身,涤荡心魔,它的存在即是昆仑剑修仍在坚守正道的证明。
而若剑纹染血,则是告知世人,又一名昆仑剑修堕入魔道。
青年将那只岚风荷收入袖中,对定海的警惕视若无睹。
赤红剑纹下方的眼眸风情迷魅,他笑时仿佛有千朵万朵桃夭齐齐盛绽,惹人心醉。纵然遮住了面孔,那份颠倒众生的气质也难以掩盖分毫。
无怪定海一见面就觉得他不像正道中人。
“唔,若说是人命交易,倒也不错。”青年背脊挺直,声音轻快地说道。
眼看定海就要一剑袭来,他才慢吞吞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我想请真君去救一个人。”
“救人?”定海疑惑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人命交易?”
“人命关天的交易,自然是人命交易。”银饰下的嘴唇弯出了狡黠的弧度。
一生正经的定海最讨厌与这种人打交道,只是这人虽然动作轻浮,眼神却与动作截然相反。
那是昆仑剑修的眼神。
定海忍不住为这种眼神退让几分。
他收剑入鞘,直视着那位身负摇光剑纹的青年,说道:“道友修为高深,且定海时日无几,多有掣肘之处,若是要救人,何必专门寻上定海?”
青年对他的疑惑早有预料,他一舒广袖,悠然笑言:“何必妄自菲薄?定海真君德高望重,在下对真君钦佩已久。思来想去,今日所托付之事,怕是没有比道友您更适合知晓的了。”
钦佩已久是了解颇多,思来想去是筹谋已久,更适合三字则说明对方还有其他的备选。定海磨咂了他那一段话,熟练地读出了别的信息。
幽幽的岚风花香从身后飘来,青年转身,正对上那张熟悉的冰冷容颜。
洋溢的笑意在他脸上凝固,很快地,他收敛了那过于轻浮的微笑,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您认为眼前这位仙君如何?”轻浮气在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青年长身玉立,侧影沉静,姿态虔诚,如同在神佛面前言语。
他这时的姿态倒真像个昆仑修士了。
定海看他一眼,将目光落到了那仙君遗蜕的面前,心中多少有了一些猜想。
“剑气清正,邪魔辟易,遗骸尤有大乘之威,应是一位修为高深的正道仙君。只是未曾相识,定海也说不出更多。”
说到邪魔辟易那里,定海特地看了看青年被剑气割伤的指尖。
“定海道友说的好生实在,”青年好似叹息了一声,“面前这位昆仑仙君,便是我想请真君去救的人。”
“道友莫再同定海玩笑。”
定海的目光越过青年的肩膀,沉声道:“凡昆仑弟子,都需将师门长辈的生平默记心中。定海不才,这一样却做得认真。这位仙君的修为起码臻至大乘,如此修为,若真是我昆仑修士,定海怎会认不得?”
他素白的衣摆掠过洞内的寒烟,声音摇落了不远处荷花上的露珠。
“既是昆仑修士,道友应当知晓,真君以上修为的弟子名姓都会由法则单独烙刻在秘卷之上。而纵观昆仑七百六十九代真君名谱,定海寻不到任何一位与眼前这位仙君相似的人物。”
“况且......”定海眼中晦暗不明,声音微低,“这位仙君羽化多时,怕是早已转世轮回,道友莫不是入了魔障?想要做什么痴心妄想之事?”
这话说得实在刻薄,青年也知晓自己实在不占理。只是听到“痴心妄想”四字之时,他还是难免心中一痛。
他忍不住抬眼看他。
端坐在珠光与寒烟中的仙君宛然如生,平静地观着世人的喜怒,神情辨不出是漠然还是悲悯。青年忍不住要伸手去触碰,又觉心中萧索,最后还是止住了动作。
“他是紫宸秘卷上定下的天权之主,练的是摇光真剑,却习了主峰的大衍天经。”
层层叠叠的过往岁月掩埋在这一句话中,他忽然惊觉,原来萧天枢这颠沛辗转的一生,落在他人口中也不过寥寥数语罢了。
这话在定海听来实在荒谬。
荒唐到一定程度,他也就懒得反驳了。
摇光染血,堕魔之相,障念一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是常事。
“我知晓真君在想些什么,只是事实胜于雄辩。在下今日所言无一虚假,道友上前用昆仑真气一探便知。”
说罢,他便挪动了身子,将背后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仙君重新暴露在外人面前。
定海心道若是自己不探,这古怪的修士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到如今也只能让昆仑真气一探究竟。
“得罪了。”他的目光落到那名为岚风的花朵之前,只见端坐于花畔的仙君神姿高彻,遗容依稀有着昔年持剑凌云、涤荡邪魔的风姿。
一场凛冽的昆仑风雪撞入了定海的眼眸。
他探出手,昆仑真气在掌间不息流转,化作丝线缠绕上了那仙君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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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气染紫,碎星流转,确实是主峰一脉的大衍天经,”定海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那身负摇光剑纹的修士所言虽说荒谬离奇,在那位仙君的身份上倒是说的不假。”
白衣真君眼神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神情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期待之色。
静夜蒙昧的光影中,坐在他面前的少年神情沉静,苍白的容颜像是行至了花期的末尾,即将凋零谢去。
“这就是您方才说的,天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