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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阈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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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那枚坠入暮色的流星,于此刻回旋折返,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视线,轰然迸燃。
宁酒惊讶于自己能这么快认出他是在贵宾候机室的那个人。
午休的号角一响,教室内外立刻沸腾起来,脚步声此起彼伏,密集得如同雨点砸在地面上,整层楼都在轻轻震动。
接过笔的刹那,乔柏林后她一步撤回眼神。
刚那一轮算是转空,照理几个同学早该拿上饭卡往外冲,可这会儿反倒没人急着动。
李铭源腾的一声站起来,上前一把搂住少年的肩膀,语气熟稔热络。
“嚯,正好十二点,乔柏林你可真能卡点。”
狭窄走廊人群熙攘,少年少女奔跑的年轻背影宛若飞速的箭矢,途径八班门口被引力吸引似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宁酒即使不抬眼,也能感受到箭矢如炬的目光穿透正午锋芒,较烈日更为炽烈地望向门口。
耳际传来李铭源爽朗的嗓音:“吃饭了没?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干饭!”
乔柏林侧过身让吃饭的同学先出去,再绕着从讲台到座位:“来的时候吃了,你快去吧。”
李铭源还不死心:“飞机餐还不如学校食堂好吃呢。”
“不是飞机餐,下飞机之后随便在休息区对付了两口,”他一笔带过,“对了,我来教室就是拿名册,老秦让我把名册带到办公室。”
“这老秦,也不知道让你休息休息......”
李铭源勾着乔柏林肩一道出去,教室只剩下宁酒与高鹤昕两个人。
前者不去食堂是因为饭卡还没发下来,后者则是懒得排队,干脆叫家长点外卖。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高鹤昕就要去保安处拿外卖,想到什么似的转头。
“喜欢吃炸鸡么?”她朝宁酒眨眼,“蜂蜜柚子酱芥末酱辣椒酱沙拉酱应有尽有。”
宁酒听出高鹤昕的潜台词,爽快站起身:“我和你一起拿。”
“哎呀小酒你太好啦~”高鹤昕亲昵地转了称呼,“等会儿炸鸡你想吃几块吃几块!”
女孩子的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从教学楼到保安亭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够宁酒在路上再把江澜实验的环境熟悉一遍。
她的食欲向来不高,偶尔会因为饮食不规律产生轻微的胃痛,但不会到妨碍学习的程度,观察了下,教学楼旁有台自动贩卖机,胃病真犯了去那里买些吃的就能缓解。
高鹤昕订的炸鸡确实挺多,加上碳酸饮料满满当当三盒,一个人拿有些困难。
宁酒拿着最重的一盒,回教学楼的路上正巧碰上不少食堂吃完回来的学生,望着她手里的炸鸡盒纷纷侧目。
目光不经意瞥过三楼紧闭的教师办公室,暌隔三楼的距离,纯白背影在窗边映出不规则剪影,依稀可辨他立体的侧颜。
倏忽间,她感到拎着盒子的指尖被人轻轻捏了捏。
转过头,对上高鹤昕亮晶晶的眼睛。
“老实和我说,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帅?”
几个字由口型托出,胸腔震动,简单利落,却能辨清其中的上扬之意。
即便这时提多少突兀,又没有指名道姓,宁酒却几乎在同一刻就明白她指的人是谁。
回想起方才教室内,悬睽人群躁动的一瞥,少年拿着名册的手白皙却不清瘦,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蜿蜒延伸至校服袖口,露出冷感,又不失张力与力量感的薄肌——
与脸极具反差感的,劲瘦有力的昂扬背影。
大概是早晨那通电话的缘故,宁酒起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感到内心烦躁,现在又听高鹤昕这样问,内心平白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她没有立刻回答,高鹤昕以为她是害羞。
“我们当时也是这个反应,”后者叹息一声,“不过帅也没啥用,反正追不到。”
江澜实验文理分班早在高一下学期就已经分好,作为理科实验班的八班更是如此,宁酒高二转学,实际也只是比一些同学晚一个学期认识。
她用词太绝对,宁酒被勾起点兴趣:“不试试怎么知道。”
高鹤昕只是意味深长地问:“你会打游戏吗?”
宁酒想起前几天刚被卸载的某款热门:“会一点。”
高鹤昕用经验老道的游戏术语作比。
“他就像那种隐藏bug,爆肝冲榜任务全刷了,才有资格进卡池打个照面,结果就那掉率,还是抽不到——”
她微微耸肩。
“最后就只可远观喽。”
好似一面亮得刺目的镜子,有人遥望自安,小心呵护,也有人总忍不住想伸手,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被捧得太高的人,往往会同时招来仰望与追慕两种极端情绪,而按照高鹤昕的意思,这两种好像对他都不管用。
宁酒面上乖巧地应了一声。
“对了,说说你呗,”高鹤昕本就对宁酒感到亲切,话茬子打开了收不住,“高二转学来理科实验班的,据我所知你还是第一人,你高一期末统考考了多少分呀?”
实验班学生最关注的成绩问题还是来了。
宁酒早有准备,说出一个数字。“卧槽,夺少???”高鹤昕上楼梯的脚步猛地一顿,“你理综考得这么高,在我们班绝对能排前三。”
而上次理综第一的乔柏林已经排到市第二了。
察觉到高鹤昕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宁酒扯起一个淡淡的,毫无威胁性的微笑。
“岭城考试内容比较简单。”
这是考试简不简单的问题吗?
以宁酒这个成绩,继续待在岭城参加高考,冲一冲都能上京大,为什么会转学来高考竞争压力更大的江城呢。
高鹤昕嘴上没有问出来,眼睛藏不住一点事。
不过察觉到宁酒对这个话题的兴致不高,她也有眼力见地及时闭了嘴,正不知该往哪儿接时,走廊恰好传来李铭源的声音,救她于水火。
“云禾,你怎么在这?”
走廊里,身穿校服的女生双手抱着一本薄薄的书,姿态小心,像在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长相是近期网络很火的初恋脸,脸颊染着浅红,强作镇定的神色下,羞怯正悄然浮起,令人怜惜。
从楼梯口到教室前门只需要几步路,男女生之间的交谈如同夏风向宁酒与高鹤昕吹来。
宋云禾:“我是来还书的。”
“还书?”
“对,我找乔柏林。”
“哦,你找柏林借的书啊。”李铭源的语气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过来,“他刚从京市回来,现在在老秦办公室,你要是着急,我帮你——哎,柏林。”
他连忙一把勾住从办公室走过来的乔柏林,拉到自己女神面前。
“云禾刚从五班过来,说要找你还书。”
楼梯口,宁酒和高鹤昕对视一眼,后者摊开手,一副“我就说他是宋云禾舔狗吧”的表情,拉着宁酒往教室的后门处走。
几个个子高的男生早上刚擦过玻璃,这会儿称得上窗明几净,将窗外少男少女的身躯照映得分明。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从食堂回来得差不多了,该进出的还是照常进,但都有意无意将目光投至走廊处。
宁酒也顺着他们的目光,隔着不厚不薄的玻璃,以一种旁观者姿态注视这场定格的校园情节。
青春期的风云人物从不缺围观。
更何况是两个。
宋云禾人长得好看,举止也有分寸,就连还书之后递礼物的动作都是挑不出错的清润得体。
精致的勃兰登堡门模型被她搭建得漂亮,小心翼翼地从包装考究的纸袋中拿出。
勃兰登堡门,柏林市的经典建筑,呼应书皮封面的《Gehen, Ging, Gegangen》,一眼就能看到其用心的,考度良久、进退得当的礼物。
走廊上几个女生停了下来,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乔柏林站在走廊上,自然掠过她手中的礼物,神色平静地接过书,道了谢,转身想走,却被宋云禾轻声叫住。
“还有别的事吗。”
夏风掠过走廊,带起一阵干净的光,纵情勾勒出他明朗立体的眉眼。
他站在风里,声音低而沉静,轻飘飘落进宋云禾耳中。
只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正是因为看着平静无痕,才没有丝毫可以下手的角度。
越是这样温和的语气,越让人无从靠近。
“......其实也没什么,”她没让话题落在地上,艰难扯起一抹微笑,将模型放回纸袋里,“就是谢谢你借给我书,我暑假里读得有些入迷,不小心写了些笔记,你要是介意,我重新买一本新的给你。”
宋云禾说补后半句话的时候,特地给自己打了气。
如果乔柏林说不介意,那就证明他能接受她留下的笔记,如果说介意,那她还有一次还书的机会,这样一来二去,总能多一些和他接触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她漂亮的眼睛瞬间多了几分光彩,晕成温柔亮意,明净得让人移不开眼。
乔柏林:“没关系。”
宋云禾嘴角刚牵起一抹弧度,就听他继续说。
“这本来就是八班图书角的书,不算是我的,我会和秦老师解释清楚。”
乔柏林的眉眼浓郁,瞳色却偏深偏亮,一双眼睛望人时,如同浸透阳光的玻璃那般明澈。
在这样的眼神下,宋云禾恍惚自己的小心思被他一眼洞穿。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下次不要这样了。”
“......”
一墙之隔的教室里,高鹤昕正忙着啃炸鸡,没太注意走廊的动静,转头望过去时,只看见少女扬起一个得体而明亮的笑,手中仍握着那份未递出的礼物,朝乔柏林轻声道别。
玻璃成了一层恰到好处的隔音帘,窗外的主角在表演现成的偶像剧,而青春的幕后,也有不少围观群众边吃瓜边讨论。
“看吧,谁来了都一样,女神也不例外。”
“果然是保底考京大的学神啊......”
“这种人的心理阈值一般都很高,不太可能追到的。”
光亮眼到过头的时候,人总会本能地眯起眼睛。
宁酒也在那一瞬间察觉到,心底潜藏了一天的烦意被无声点燃,变成一股不合时宜的逆反。
“这种追到又有什么用。”
她的语气温缓依旧,吐出的字眼却突兀直白,像一滴冷水坠入湖心,破开表面的平静,激出一圈冰凉的涟漪。
高鹤昕还拿着炸鸡骨头的动作凝滞成静止帧,不可置信地转头,恰好对上出声的少女。
“这样的类型,牵牵手都得约法三章吧。”
辞简意赅的叙述,几乎不掺杂个人情绪,像是从某类人的共性中抽丝剥茧,理性推演出他的情感与特征。
做那事也大概像例行公事,一周最多一次。
宁酒的下半句还没出口,四周的空气却像遽然凝住了一样,不知不觉间陷入死寂。
她对上高鹤昕欲言又止的眼神,疑惑地歪了下头,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清泉似的温润,却勾得人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