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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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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像是被蒙了一层厚重的黑雾,看不见一丝亮光,宛若世界末日。
“救救我,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快跑啊,有怪物,有怪物要吃人,快跑啊!!!”
“……”
苏遇想抬脚往前走,衣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不得动弹。
苏遇低下头去,隐约看见脚些是有无数只干枯瘦弱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裳。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我好痛啊,有人在吃我,我的手不见了,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啊啊啊啊啊!!!”
苏遇脑海中充斥着是各种层次不齐的呻吟声,哀嚎声和求救声,催魂般在耳边唤个不停。
天边突然乍惊一声巨雷,这道雷竟直接生生劈亮了半边天,也让人彻底看清人间是怎样一般生灵涂炭。
数不尽的尸体铺满了前方所有的路,脚下是血流成河,朽木白骨成群。
脚下一片望不尽的尸海,那些手就从这尸海中伸出,层次不齐,却又一致般地朝着同一个方向伸去。
肮脏沾满血腥的手与素白的衣衫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像是被判入罗刹地狱中的罪民在向这地狱之上的神明在寻求救赎,亦或是他们想将这脏土之上唯一的恕者也拉入地狱中。
骇人而惊悚。
苏遇垂眸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切,衣袖内指尖轻颤。
而后,一只苍白干净的手朝着地下缓缓伸去。
天边亮光骤退,耳边又响起巨雷,那轰鸣声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呻吟与哀嚎……
苏遇从床上骤然惊起,脸上苍白一片,冷汗直接浸湿了全身。
“哟,醒了?”
苏遇闻声看去,这才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苏遇下床披了件外衫坐到了其旁边,低咳几声问道:“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罗不进笑道:“怎么与你说了,你来亲自接我吗?”
苏遇淡定应道:“若是师父想的话,也可以。”
罗不进颇为嫌弃般睨了苏遇一眼:“就你现在这身子骨,多走两步就得喘气的,最近城中又这般不太平,你来接我?哼,我都怕你一头栽那雪地里了。”
苏遇没说话。
罗不进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刚想直接对口猛灌,余光又瞟到了苏遇。
罗不进抬手给苏遇倒了一杯酒:“喝点吧。”
苏遇盯着面前的酒杯,这次他没多说什么,直接拿起那酒杯就一饮而尽了。
这次的酒似乎比上次的还要辛辣强劲一些,酒意瞬间上头,不过也迅速冲散了体内那股积压许久的寒意,脸上也有了淡淡的血色。
这酒也十分的呛鼻,苏遇刚喝完就开始止不住的咳嗽,咳得眼尾有些泛红,呼吸都紊乱了。
罗不进摸了把胡子,在一旁道:“你瞧你,又没人跟你抢,喝那么急做什么。”
苏遇缓过来后淡淡道:“我怕师父跟我抢。”
罗不进:“……”简直不孝徒!!
罗不进看着苏遇满身的虚汗,调笑道:“大冬天的,怎么还睡出一身汗呢,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俊俏人儿,梦到人家了?”
苏遇:“师父是想帮我说媒吗?”
“哟,还真有啊,”罗不进顿时来劲了,“说媒这事你师父又不是没做过。”
苏遇反问:“那您为何不替自己说个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一次师娘都没叫过。”
罗不进冷哼一声:“臭小子,你以为是我没有吗?那是你师父我不想,想当年你师父我那可是无比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当年多少人上赶着想当你师娘呢。”
苏遇“嗯”了一声。
片刻后,苏遇问道:“师父,您觉得最近城中突然兴起的疫病会是因为什么呢?”
罗不进没多想道:“还能因为什么,天命呗。”
“因为天命吗?那天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罗不进淡笑一声:“天命所行,不问因果。”
“但问前尘。”苏遇接话道,“对吗?”
罗不进一顿,而后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偷看我东西了?”
苏遇淡淡道:“您亲口与我说的。”
罗不进气势顿时消了几分:“哦,是吗?为师不记得了。”
“……”
“而且不止许褚城,他们说这两年整个霁尘国内灾祸连绵,极端多发。”苏遇看向已经靠在椅子上假寐的罗不进唤道,“师父。”
“嗯?”罗不进用鼻音回应道。
“您觉得这些灾劫会是因为霁尘国的前尘吗?”
罗不进闻言瞬间睁开了眼,不过很快罗不进又把头一歪,眼睛给闭上了。
罗不进咂吧了两下嘴道:“你师父我又不是神仙,我哪知道这些事?”
苏遇却道:“可我觉得您会知道。”
罗不进闻言没立即开腔,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般。
苏遇看着罗不进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衣,起了身拿了件厚衣过来,又盖在了罗不进身上。
这时,罗不进出声道:“你当真想知道?”
苏遇道:“我不是非得知道。”
这话的意思是说与不说全看自己愿与不愿了。
罗不进心道,这小子,说话倒还挺会讨人开心。
罗不进不适般扭了扭身子:“之前就跟你说了这种椅子为师我躺着不舒服,怎么不知道替为师提前换一个呢,着实不孝!”
苏遇点头道:“知道了,下次一定记得。”
罗不进像是满意了:“嗯,知道就好。”
又是半响缄默。
“不知多少年前,霁尘国有那么一位昏君……”罗不进悠悠道,“整日骄奢淫逸,荒淫无道,花天酒地,不仅如此这位昏君还十分的愚笨,为了让自己的国家能够更加的繁荣昌盛,称霸六国,听信谗言最后甚至不惜动用禁术,最后你猜怎么着?”
苏遇问:“怎么了?”
“最后不仅自己自食其果落了个不生不死,不死不灭的下场,还牵连了整个霁尘国。”罗不进笑了,笑个不停,“这下场还真是便宜了那昏君了,凭什么他犯的错却要整个霁尘国来为其偿还。
“要为师我说啊,所有的惩戒都该让那昏君一人担着,什么不得好死,魂飞魄散,打入十八层地狱,日日遭受业火焚烧厉鬼撕咬,不得往生,至少也得这种程度才像话。”
苏遇在一旁静静看着罗不进,等他说完了后苏遇道:“可不死不灭这才是最折磨人的惩罚吧。”
罗不进骤然安静了下来,许久才道:“也是。”
苏遇看着罗不进突然问道:“可为何他明明荒淫无道,却愿意为了国家昌盛不惜动用禁术呢?”
罗不进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不因为什么,因为他昏庸无能,霁尘国繁盛千年,世代皆为明君,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位昏君,还昏庸到直接灭国!昏庸!太昏庸了!!”
苏遇听着罗不进的话,却什么话也没说。
很久苏遇才道:“那可有挽救的法子吗?”
罗不进:“啧,臭小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师父我又不是神仙。”
苏遇:“可我觉得你还是会知道。”
“……”
格外相似的话,格外相似的回答。
但是幸运的是,这一套似乎对罗不进分外适用。
罗不进看着苏遇,语气听起来颇为不正经道:“若是我说那法子要你一人来换这天下人你也想知道?”
苏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窗外的大雪。
目光无形深远,像是在回想一个人,一个和那雪很像的人。
沉默半响,苏遇才终于回头回答道:“是。”
罗不进仰着头盯了苏遇半响,他知道他这个徒弟的性子。
罗不进道:“你和你娘亲还真是一个样,连说的话都一个样。”
苏遇在听到罗不进说起他母亲时,他罕见地立马看向罗不进,直直地望着他。
罗不进道:“当年你母亲主动找上你为师我,就是为了你,那时我问她为了一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当真值得她这般不顾一切,你娘亲也是只给我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苏遇:“然后呢?”
罗不进:“然后你母亲后来又与我说她梦见过你,梦中你唤过她一声娘亲,所以她觉得她就是你注定的娘亲,于是她就想总归是要亲眼看你降世于这人间的,以至于后来哪怕我拒绝了她,她也还是一心执意要孤行。”
苏遇问道:“所以……是因为一个梦吗?”
“是也不是,”罗不进道,“不过你可别怪你师父心狠,原本这世间就是没你命格的,所以若是你娘亲真的把你救活了,那就算是背天偷命了,这是犯的大忌。”
罗不进说到此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连直摇头道:“也不知你娘亲当时是从哪儿找来个法子,竟让她还真把你给救活了,而且她运气不错,碰巧那一日日月清明,天地草木灵气聚集,可谓是千年难遇,你能活到现在就是靠你体内现在残存的那点灵气。”
“原来如此。”这四个字说得分外轻,像是窗外片片融不尽的飞雪。
苏遇突然开口道:“您还没有告诉我挽救的法子。”
罗不进还是没急着告诉他,重复问道:“当真想好了?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是试一试?”
“是。”
相同的回答,这一次却没再有任何的犹豫。
……
罗不进出了门,孤身走在清冷萧条的空巷中,来到一处高楼。
罗不进独倚着木栏,俯瞰着整个不见当年醉仙塘半分盛景的许褚城。
罗不进深沉的眸子里倒映着是满城一地望不尽的雪白。
罗不进像是已经孤身站在这里许久许久,久到见证过这里的千年岁月。
走时苏遇问他:“您还未说,您今日来找我是是所谓何事?”
罗不进笑答:“不为什么,师父顺道看看徒弟,天经地义。”
苏遇再没说话了。
罗不进其实知道他这个徒弟是什么性子,他也知道这本该是苏遇当受的劫。
当年苏母一意孤行逆天改命后,即便是当时苏遇真的活了下来,幸存至今可他于这人间依然是没有命格的。
所以他这一生,注定活不长久,能活到如今,已是大幸,而且他注定入不了轮回,也没有来世的。
罗不进抬头望着天色,那双眼睛像是能够窥探世间一切。
罢了。
那便让那臭小子自己去经一遭便好了,入不入得轮回也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罗不进忽然间想起了苏母曾与他说过什么……
她说她很早就为他想好了名字,单字为遇。
而遇字,意相逢,所以缘已于此,天命难拒。
苏母还曾与罗不进说,我已经见过他一次了,所以再相遇一次也会不是什么难事。
……
罗不进的背影在雪地中愈行愈远。
人去楼空后,独留下地上的酒壶和一只孤零零做工粗糙的“玉兔”瓷器。
似是在迎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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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灯火将熄,炉火微弱,透亮的窗子上映衬着坐在窗下的人影。
苏遇握着拳抵在唇边,一直在止不住的咳嗽。
莞尔,苏遇察觉到屋外有人在靠近,立马便压下了咳嗽声,又伸手拿了件衣裳披在了身上。
屋外传来三声敲门声过后又传出南溪之的声音:“阿遇,你睡了吗?”
苏遇呼吸还有些急促,他尽量让声音变得平缓些:“没有,门没锁,长姐直接进来便好。”
待南溪之走近后,苏遇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屋内怎么这般冷?待会儿我再让人为你添些炭火来。”
南溪之说完这话后,苏遇抬头才发现原来炉内的炭火已经燃尽了。
苏遇放下手中的药碗,紧接着额上传来一阵温热。
南溪之:“怎么觉着你有些发热?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遇:“是吗?许是最近夜里受了点寒风,难怪我今日觉着头有点昏沉。”
但苏遇其实根本分辨不出他有没有发热,很早便分辨不出来了。
南溪之微微蹙眉:“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苏遇摇头:“不碍事的。”
南溪之:“最近天寒,切莫受了凉,今日你喝过药了,明日我再为你熬副新药吧。”
苏遇:“有劳长姐了。”
南溪之道:“我是你长姐,不必这般疏离,最近城中的境况,怕是开不了医馆了,正好这几日我可以多看些医书,在磨练下自己的医术。”
苏遇浅笑:“长姐的医术已经这般精湛了,再磨练下去,应是能枯骨生花。”
南溪之也笑了,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贫嘴了?”
苏遇:“长姐不喜欢吗?”
南溪之道:“我们阿遇无论什么样,我都是喜欢的。”
苏遇会心一笑,莞尔他道:“对了长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世间医者行医都是为了什么?”
“医者行医本性自是为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苏遇顿了顿,佯装随意道:“那若是能以一将死残缺之人拯救天下苍生,是否值得呢?”
苏遇看着南溪之,对方却迟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安静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苏遇内心所有的心思。
她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苏遇见此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南溪之却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捧住了苏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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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溪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以及面对这个弟弟时独有的温柔,但它却又比往常坚定几分。
她说:“我不需要的我的弟弟当什么英雄,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阿遇,你相信长姐,长姐不会让你死的。”
这才是她学医的本性。
苏遇轻轻一笑,回答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