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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幼龙告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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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剑主已在世间销声匿迹三百年,可如今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云意仍是历历在目。
只是,原来尊上对那位的感情,竟是如此吗?云意愕然,忽觉尊上这三百多年来的异状都有了解释。
她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惊鸿一瞥,瞧见的那张少年脸庞与尊上并无丝毫相似,倒像是活脱脱的一个小剑主。那孩子莫不是剑主昔年流落人间的血脉?尊上要她布置检测血脉的阵法,便是为了验证此事吗?
此事干系重大,纵使冷静如云意,心中也不免浮想联翩。
宿见微及时打断她的联想。
“且下去准备吧,不要让消息泄露出去。”薄霜覆上宿见微的容颜,他的声音中也沁入了几丝凉意。
云意躬身应喏。
侍人们放轻手脚,在殿中布置物什,动作有条不紊。
宿见微低头看向床间,只见那少年睡颜安稳,酣眠正好。
这张脸轮廓秀美,其实生得十分柔和,若是愿意软下声色,不知能有多么温柔。只是沈清寰素来疏冷,少有展颜之时,以至于如今他看着这张脸,只觉神姿高彻,凛然难侵。
他坐在原地恍惚了片刻,不知不觉地又回想起从前了。
而在凤凰神殿寻找的徐清妙心中也在挂念着同一张脸,她甩掉跟踪之人,派出自己的身外化身四处搜寻,而其中最隐蔽的那个,则悄悄地来到了凤凰神殿的深处。
神殿深处幽深无比,高大梁柱支撑穹顶,柱上表相狰狞的异兽冷冷地注视着来回的行人。
一簇焰火在大殿中央熊熊燃烧,红光弥漫开来,染得众人身上皆是不详的血色。
徐清妙的化身走上前去,迎着烈烈火光凝视着梁柱上的异兽。金色火焰在她眼中无声跃动,血色在她明艳的脸上静静地流淌。徐清妙在原地停驻片刻,转身向殿外走去。
一出地宫,徐清妙的化身便来回辗转,确保身后无人跟随后才悄悄地离开了凤凰地宫。
溪流潺潺作响,两岸虎啸猿啼不休,纷飞夏花轻盈地落入她的衣袖。白皙如玉的手自袖中伸出,一环墨玉悬挂其上,在明澈天光下流溢着冰凉的冷光。
“安全了,惑儿。”
而后那环墨玉轻轻转动,两根金色的枝条自玉间破土而出,盘曲遒劲,线条利落,凌厉宛如刀锋。
两点滢滢的金色悄然盛开在玉间,华贵而威严。
徐清妙与那两点金色对视,轻轻伸出手指,那玉环便从中断开,彻底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披着玄色鳞甲的幼龙直起身躯,而后被那玉白的指尖一点,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姑姑,”幼龙绕着她的手臂,娇声娇气地唤道。
“小皮猴,现在知道喊姑姑了。”徐清妙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
幼龙蹭了蹭她的指尖,“唔”了一声,缓缓道:“明明一直都在喊姑姑嘛。”
“哧,这滑头模样,又是跟谁学来的?”徐清妙将掌心摊开,让幼龙缓缓地游到上头。
“自然是惑儿天赋异禀,而且就算是这副模样,姑姑不也觉得十分可爱吗?”幼龙仰着头,用那两只流光溢彩的眼睛乖乖地看着她。
徐清妙用双手托住他的龙身,好笑道:“哪有这样自卖自夸的,旁人见了,就得说声好不要脸了。”
“那就让他们说去吧,姑姑不觉得就可以了。”幼龙俯下身子,轻轻地说。
徐清妙心中一软,柔声问他:“好惑儿,如今可还好?你的肉身连同大半神魂放在何处了?姑姑竟没有寻到。”
她轻轻叹息,“割魂裂魄之痛,可不是一般的难捱。你爹爹留下的秘法众多,你也不必样样都学,尤其是这种剑走偏锋的法子。”
沈无惑听她话中之意,就知晓自己爹爹当年没同姑姑说实话。要是知道他把一部分魂魄切成微尘一般附在了地宫的阵纹、神殿的火焰以及异兽的眼瞳里头,姑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早就把自己吊起来晒太阳了。
幼龙把脑袋埋在她的掌心,小声说:“其实还好,我把神魂割了一小块下来,藏在了阵纹里头。本想着如果实在没法子了,就用那块血珀复生,毕竟那凤凰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谁知道竟有个老怪盯上了我,还把我的肉身连同大半神魂带走了。”
幼龙委屈地说:“他还给我下了沉睡的咒术,我的神魂召不回来,本体现在也醒不过来,也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他还揪我的尾巴!”沈无惑仍然忿忿不平。
徐清妙听得面色凝重,问他:“惑儿,可识得那带走了你肉身神魂的是谁?”
抓走惑儿,又不让他醒来,莫不是想借惑儿的肉身做些什么。
幼龙轻轻地闭上眼睛,一个透明的泡泡忽然从他身边浮现,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光华,而后如烟花般炸开。
徐清妙从中看见了一道意想不到的人影,脸上的笑意忽然尽数消失了。
华服如血,华容如刀,刀锋血火般灼人眼眸,正是倾天君宿见微。
“怎么会是他?”徐清妙喃喃自语。
沈无惑抬起脑袋,他师承圣人,习得许多精微术法。之前他既然在凤凰殿门前留下种子窥探,没道理会放过其他重要地方。当时不便暴露气息,不好动用神识,这才没能看见对方。可他将散落神殿中的神识一丝丝地黏合起来后,殿中所发生的一切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也不知师尊是从哪寻来的这些种子,以他的眼界,竟也瞧不出这些小玩意的来历。
徐清妙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沈无惑待在她的掌间,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幼龙面露古怪,他自然识得那位红衣人。姑姑对他虽然宠溺,但在课业上倒是抓得紧,也时不时地会考校一些修界秘闻之类的东西,那些当世大能的形貌姓名,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认得他的。
小乌龟,沈无惑在心里小声嘀咕。看见对方的第一眼,沈无惑就忍不住想起了某些画面。
外人总是说他爹爹像云端上的月,天山上的雪,沈无惑却明白自己这狡黠的性子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对方。听说那位宿仙尊当年和他爹爹并称宿敌,怪不得他爹爹的须弥里会留下那种东西。
“既是他,想来应当不会对惑儿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徐清妙摸了摸幼龙的脑袋,沿着溪畔缓步前行。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颜色清丽,与溪畔葱郁的草木相映成趣。
来仪谷刚经历了一场天时改换,雷电穿云,无边丝雨从天而降,连带着周边都受了这场恩惠。青草绵绵伸向远处,远处青山拦路,白雾遮天,天似穹庐,世界都被笼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本尊处收了消息,已在处理,化身便抱着幼龙,在这雨后的溪畔慢慢地走着。
“姑姑已将那群戏弄你的人尽数罚了。”冷不丁地,徐清妙突然说起了这样的话。
“活该。”幼龙低声念道。
说完了活该,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在徐清妙掌间躺着。
“何故不欢喜呢?不是还为了这件事情离宗出走吗?”徐清妙说来声音淡淡,倒是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幼龙从她的掌心游上肩头,小声咕哝:“没有不欢喜,也不是为了他们离宗出走,哪里来的那么大面子?”
徐清妙听得好笑,见溪流中落了一方巨大的青石,便走上前去,略清理了一下。她坐在青石上,将幼龙放进水中,伸手同他玩闹了一阵。
“惑儿啊惑儿,姑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徐清妙温柔说道。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幼龙止住玩闹的动作,尾巴一甩就潜进了水底。
徐清妙道:“你自幼懂事,知晓自己不方便在外露面,因此长到这个岁数,连朋友都没交过。”
金色的眼瞳在幽暗水底散发着微光,沈无惑伏在石头下边,竖起耳朵听徐清妙讲话。
“姑姑知道这些,也实在心疼你。只是姑姑没办法,身后还有宗门牵制,没办法肆无忌惮地活一场。”
她伸手捞了捞水底的泡泡,眼里不仅有浮光跃金,还有着如丝如缕的愁绪。
“那群家伙骗你进了小比秘境,让你光明正大地夺了第一,偏又让你摘下面具。你这孩子实在聪慧,看出他们是想拿你的身份来要挟姑姑,这才离宗避事,不想给姑姑添乱。”
幼龙在水里吐了个泡泡,小脑袋从那片浮光跃金里冒了出来。
“哪有姑姑说的那么好,而且我要是聪明,也不会被人骗了。”沈无惑泄气地说。
徐清妙看着他,叹息道:“你只是太寂寞了。”
沈无惑爱闹爱娇,是因为平日里只能见到那么一两个疼他宠他的人,多撒娇卖痴一些,身边人就能多陪他一些。
哪个孩子愿意天天待在寂寞的房间里,天天对着一群不会说话的傀儡?何况他还是这样喜欢热闹的性子。
正是因为如此,对方才能用灵螺骗他交朋友,从他的话中推测出了进阶金丹的地点,幕后人再凭借这些消息,将弟子小比的地点设在了那里。层层算计之下,以惑儿这样单纯的性子,怎么不会掉入罗网?
说来说去,都怪她一时疏忽。不过日后,应是不会再发生这些事情了。
如雪寒光在徐清妙的眼中一闪而逝,往事带着硝烟与血火向她走来。
她伸手牵住幼龙的鳞爪,眼里是杀伐无边,声音却温柔得像是阳春三月:“惑儿,以后便舍了那面具吧!光明正大地站在天光下面,告诉他们,你是沈清寰的孩子。”
沈无惑一时愕然,在水里呆呆地吐了几个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