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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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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晓之际,一辆马车停靠在南坊街的一条小巷里。
马车上走下来一道倩影,与此同时,车窗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一夜未睡,姜凝曜的脸色又白了些,眼下的乌青也显现出来,双眼中却是不见半分困顿,神采奕奕。
“你赢的东西,拿走。”
沈阴阴停下脚步,回身:
“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自然感恩戴德,愿为王爷肝脑涂地。我人都是王爷的,更何况这些东西。”
夜色深重,马车上挂着两角的琉璃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马蹄下的方寸之地。
沈阴阴站在巷口墙边的阴影处,姜凝曜看不真切她的神态,却能想象到,那张脸上一定挂着看似认真,实则虚假的笑容。
男人嗤笑的声音自马车传来,笑意中带着幽凉:
“我还不致于贪图你这些东西,不过你似乎很想与我拉近关系?为何?”
沈阴阴站在墙根下,几乎全身都被夜色笼罩,挂着虚假笑容的嘴角慢慢崩成一道直线。
她不答,姜凝曜却自顾自的说着,方才在檐牙楼的震撼实在是太过于强烈,回程的马车上他沉浸在那股陌生新奇的感观中。
直到现在,姜凝曜才慢慢回归理智,开始探究这个女人的意图是什么:
“让我猜猜,你想依附于我,对永平侯府的人报复?”
猜错了,沈阴阴笑了:
“瞧王爷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好报复的?沈望之私自凉薄,但对女人和子嗣称得上一句大度,至少让她们吃喝不愁。李氏自翊高贵,体面为天,对于妾室庶出子女,只当她们是些小猫儿小狗,从没有放进过眼里,更不屑于动手。”
“我与侯府,不过是两条不相交的桥,我不想交恶,也不想交好。当然了,如有招一日撕破脸皮,也一定是有人疑心太重,认定我有所图谋的缘故。”
这话说的,真是有意思。
仿佛永平侯府与她毫不相干,她像是寄居在此的客人,没有丝毫情分可言,只剩下淡漠。
颇有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独身傲气。不过,说起撕破脸皮,显然她已经发现府中的端倪,知道虎视眈眈躲在暗处想要出手的人是谁了。
沈阴阴语调平静,好似早就做好了准备。
姜凝曜右手握着泥金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拍打在左手的掌心,倚靠在车厢内,脸色白的发虚:
“既然不是因为永平侯府,那……”
他拉长了语调,像是卖关子一样,懒洋洋道:
“听说南禅寺的浮屠师太,近乎三个月前留书一封,下山游历去了。而后半个月,南禅寺的静安师太遣人下山给永平侯府送了一封信,又过了两个月,一顶小轿子把沈家五娘子,接回了侯府。”
他没有妄下任何结论,只是漫不经心的陈述着事实,可偏偏就只是这样,沈阴阴的嘴角便越崩越紧了。
“太府寺卿夫人,尤氏,那夜在宫中芙蓉园捡到的指环想必很重要,不然你怎么会大半夜蹲守在柳府外?”
姜凝曜打量着暗处的沈阴阴,马车内的灯火时不时闪烁,灯下那张苍白的脸,显露出令人不敢直视威肃和冷意:
“沈五娘子,我这个人不学无术,纨绔散漫,但并不是个傻子。你若有意朝我靠拢,总要说点实话不是?”
折腾了近乎一夜,此刻天际边缘的一抹白正欲破开黑夜,挣脱出来,结束这一夜的漫长疲累。
沈阴阴从暗处往外走了两步,露出下摆的衣裙和小半张晦暗不明的脸。
她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严肃:
“好,王爷想要实话,那就明夜,不,今夜你我剖心一叙如何?”
天边的那一抹亮终究还是穿透厚重的云层,峥嵘而出,撕破了黑暗。这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今夜就在朝阳升起又落下之后。
“可。”
姜凝曜正欲关上马车,却又见沈阴阴离去的身影再次回转过来。
天地间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一半处于黑暗中,另一半已经闪耀着光明,天际的那抹光打在沈阴阴身上,她逆着光回头,瞧不真切其面容神态。
但语调轻快,带着几分笑意:
“王爷对我还算满意吗?”
姜凝曜摸着车窗的手一顿,下一刻动作利落的关上了窗子,马车缓缓驶出南坊街。
沈阴阴看着马车越来越远,转身朝着箱子深处走去,单手握住胸前垂落的玉葫芦,嘴角上扬。
她很清楚,刚才问题的答案。
姜凝曜对她满意,不然不会有马车把她送到南坊街,更不会说出方才的话,正是因为满意,且好奇,才会坦然的接受她的投诚,条件也只是要她说出几句实话而已
如果想要得到一个人的亲近和信任,首先要做的就是投其所好。
‘美色’和‘新奇’。
前者是世人眼中的姜凝曜,纨绔浪荡,沉迷酒色,沈阴阴自觉身无他物,唯美色拿得出手。
后者是沈阴阴自己发现的,与姜凝曜的第一回见面,他张口闭口都是仙子,她还以为遇见什么疯子。
第二回见面,姜凝曜猜出她能看见那些东西,不仅不害怕,还兴奋的厉害。如今回想起来,柳府外他的那双桃花眼里分明闪着光。
而这两点偏偏她身上都有,可真是……
沈阴阴拿起玉葫芦在眼前细细端详,难道这就是师傅说的,所谓宿命吗?
朝阳破云而出之际,她动作利落的跃过墙头,一闪而过。阳光洒满小巷,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马车‘哒哒’落在青石板上,却不算是喧嚷,昨夜宵禁,多的是人出来寻乐子,整夜未归。
就连早起摆羊肉汤的摊子的食客都比寻常时候多得多。
姜凝曜坐在马车中,单手撑额,想着方才沈阴阴迎着光,调笑着问他是否满意,喉咙里不由得发出阵阵轻笑。
好不容易凑上来这么有意思的人,他怎么能不满意。
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今夜的话又是真是假,都不妨碍他陪她好好玩玩。
毕竟,这日子实在是太过于无趣了……
马车外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
“殿下?殿下是您吗?”
姜凝曜打开车窗,懒洋洋的掀开眼皮撇了一眼车外的几个人。
几个勾肩搭背,衣着华贵的小郎君齐声声的对着马车内的人行礼,每个人都是一副沉湎酒色,蔫茄子般的模样。
酆都城中的纨绔子弟也就那么几个,他们一群人凑在一块,以姜凝曜为首,各个插科打诨,走鸡斗狗。
“殿下,昨夜宵禁解除,您去哪儿了?咱们几个打听了您大半夜,王府都去过了,也没见着您的影子。”
为首的是忠武郡公的幼子,周海楼。
其余人都在帮腔,他们混在一块,本就没有规矩礼仪,再加上姜凝曜从不摆亲王的架子,故而这些人说话都没个顾及。
“石磨轩和望春阁您都没去,莫不是又寻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是什么稀罕宝贝?还是绝世美人儿?比望春阁的南嫣姑娘还美吗?您别私藏着,拿出来也让我们涨涨眼!”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火朝天,还夹杂着一两句浑话,嬉闹不断。
姜凝曜随意摆弄着手中的泥金扇:
“那些个地方,耳朵听都听出茧子来了,更何况去的次数。没意思,无趣的很。”
周海楼两只眼睛那么一转,便猜出来姜凝曜昨日去了哪儿,他作为煜王爷的铁跟班儿,自然也随着他去过‘鬼’市两回。
只不过剩下的这些人不知道,他也不好提。
“殿下,今夜咱们聚不聚?听说望春阁排了新歌舞?不如去瞧瞧?”
姜凝曜开口刚要拒了,却又想到了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回了王府,天已经完全亮了。
姜凝曜大步朝王府里去,身后的石山紧紧跟着,喋喋不休:
“殿下,您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洗洗?不然还是先睡会儿吧?您这伤还没好呢?还有容侧妃,她老人家知道您一夜未归,担忧的很,派个人过去告诉一声儿……”
石山的嘴像是吐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姜凝曜推开房门,开始解盘扣:
“石岩呢?”
“阿兄跟着殿下从鬼市出来后,就带着埋伏在暗处保护您的人回府了,殿下有何吩咐?我去叫他!”
姜凝曜摇摇头,似乎还有些习惯了石山的叽叽喳喳:
“不必,他这不能见光的毛病还没好,让他歇着吧。你下去叫人备热水,一会儿我去陪姨母用饭。”
说罢,解了身上的圆领袍,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扯下头上的软幞布,随手抄起一本书,懒散的半躺在摇椅上,似乎一点儿也不疲累。
石山瞧着姜凝曜眼下的乌青,心有担忧:“殿下,您先眯一会儿吧!不然您的身子……”
话说到一半,就撞上姜凝曜看过来的目光,那里面一闪而过的烦躁和怒意,让他立即闭上了嘴。
等走出了房门,石山忍不住的唉声叹气,他熬一晚上还忍不住眯了一小会儿,阿兄眼睛不好,见不了光,白日里也能休息。
可自家王爷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这身子可怎么熬的下去哟!!
真是愁死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