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临》朝君玉

87、锚点

　　“你来了。”虞幽幽精神体都透着愉悦。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混沌的精神体因为阿爻的安抚，逐渐变得凝实，精神世界重新落入掌控，虞幽幽甚至能感受到噬魂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

　　也可能是装的，示弱是噬魂的惯用伎俩。

　　虞幽幽抱住黑豹的虚影，想象着真实世界里毛茸茸的触感，后者收起獠牙，轻轻俯身任她抚摸，像一只温顺的狗狗。

　　“我来了。”它蹲下身，将女孩圈在怀中，蹭了蹭她的脸。

　　没关系，精神体不会脸红，所以再靠近一点也没关系。

　　阿爻这样想着，不留痕迹地贴近了些，说：“我不能在你的世界久待，聂阁主叫我带来一些精神炼化的法门。”

　　“你教我？”

　　“恩，你的力量还不够，我每天都会进来陪你一起修炼，但精神之海是十分私密的地方……如果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在外面也可以将力量借给你。”

　　如果精神之海沾染上别人的气息，自然就会对相应的人产生亲近，灵临师会尽量避免这种精神之海不受控的情况，所以一开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虞幽幽摇摇头，然后将脸埋进黑豹的身体里，“这样就好，我想要你陪我。”

　　她眨了眨眼睛，补了一句，“我喜欢你的气息。”

　　她虽然想起来了，但噬魂的力量还在，所以时而混沌，时而清醒，但不管是怎样的状态，她都下意识地依赖他。

　　这些本能被虞幽幽用精神体尽数展现给了阿爻，比起言语更加直白，直白得让人脸红心跳。

　　阿爻的心就在女孩靠近的一瞬间，被一双大手包裹住，和虞幽幽不一样，他是清醒着的，清醒地感受到不受控制的心跳声越来越大，那双大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偶尔擦过心脏，带来隐秘的战栗。

　　这些天的心悸与恐惧，复杂的心绪都在此刻转为欣喜，情绪转变如此突然，他下意识捂好自己的情感，用精神体克制地回蹭了过去。

　　再靠近，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豹子本就不是温顺的动物，它们的爱极具占有。

　　“我们开始吧。”阿爻说，“先试着精神力交汇，然后我再教你怎样做下一步，可以吗？”

　　阿爻语气少有的耐心和温柔。

　　“恩。”

　　动物的形态没有手，所以他只能让幽幽坐在自己的背上，无数金色的丝线从两人相靠之处飞出，一点一点修补着破碎的精神之海。

　　金色的兽瞳闪着光。

　　“外面怎么样了？”虞幽幽问。

　　“等你醒来再告诉你。”豹子的耳朵动了动，将身子趴下去，让女孩骑得舒服些。

　　一定会醒来的。

　　阿爻心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笃定。

　　虞天睁开眼，轻微的精神力波动自然瞒不过强者的注意，阿爻已经从虞幽幽的精神之海中脱离，他的眼中满是疲惫，作为引导者，他承受的不只是精神力上的损失。

　　人心都是肉长的，虞天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故意忽视他，他能感受到虞幽幽对阿爻并不排斥，所以即使是他横抱着自己孙女，虞天也没有多说。

　　姑且算是一种认可，不过实力还需打磨。

　　虞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带着两人回到了飞月大陆。

　　风雪瞬间涌入，和温暖的幽冥域不同，极北之地的风雪刮得人皮肤都在痛 。

　　当然不止是风雪，还有更棘手的，这个世界虎视眈眈的深渊。

　　阿爻琥珀色的瞳孔眯起，雪地反射的光太过刺眼，晃得眼睛疼，前方高大的身影停了下来，阿爻听见虞天厚重的声音响起，“想跟我下深渊吗？”

　　虞天回头，虽然是逆光，仍给人带来如山般厚重的压力感。

　　“幽幽暂时离不开你，但你现在太弱了。”

　　“你觉得如果下一次，你们还有这样的运气吗？”

　　言下之意便是，你没有护住他的实力，这一点阿爻心里很清楚，只是虞天这样直白的关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无意识间抱紧了怀里的人。

　　“我是虞家将军，是飞月阁星堂堂主，同时也是这一代七星掌印人——‘开阳’。”他循循善诱，“我想你应该察觉到了，飞月阁表面上看起来是宗门……但他的传承关系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苍老的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揭开一些秘密。

　　但他话锋一转，直直盯着眼前的男孩，灵力夹杂着精神力的威压瞬间袭来，阿爻眼神一凛，但护体灵力只来得及护住手中环抱的人。

　　他闷哼一声，在雪地上滑出几米远，单膝跪地，硬生生接下了这道突如其来的冲击。

　　阿爻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变得苍白，这段时间的操劳再加上刚才大量的精神力消耗，即便是六十五级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他忍住喉头的咸腥，抱紧怀里的人，顶着压力缓慢站了起来。

　　压力不减反增，逼得他灵态降临，明明在刚才的修炼中精神力极速枯竭，那双本应暗淡的金黄色的兽瞳却十分明亮，有了些许本人没有察觉的、质的变化。

　　学院和温床从来都不是野兽成长的地方，深渊和战斗才是。

　　“我答应你。”他一字一句地说，眼神凌厉，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实验室逃出来的狼狈样子，他的灵态在渴求，猎豹的虚影在身后变得凝实，他渴求厮杀和战斗，渴求变得强大。

　　豹耳和尾巴不受控制地自我长出，除了利爪——因为双手用来护着怀中人，他从喉咙发出低吼，健硕的身躯弓起，就像在茫茫雪地中燃烧的漆黑火焰，那是一个进攻的姿势。

　　猎豹那被学院生活所磨平的气性，又重新变得逼人起来，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野性从未消失，只是被自己压在了内心深处，无论是作为03还是阿爻，他都在收敛自己的天性适应社会规则。

　　回想起来，在没遇见幽幽之前的逃杀，竟才是自己最本来的样子。

　　当然，这样的改变他也从不后悔。

　　毫无疑问，战意被激发，阿爻跌入了自己如鱼得水的领域，如果不是怕怀中人受伤，他早就冲了出去。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将虞幽幽放下来，少年偏执地将她带在身边，那根弦紧绷着，仿佛谁靠近都会承受黑豹警告的低吼。

　　小崽子。

　　看着这样带着明显敌意的眼神，虞天心里冷笑一声，总算是把血性逼出来了，在他的看来，这个孩子从进入营地开始，就在压抑自己心里的东西。

　　终于放出来了吗，虞天顶着阿爻的眼神，加大了灵力强度，甚至悄悄释放了部分领域。

　　那就让我好好看看吧。

　　面对骤然增加的威压，阿爻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一手笼着怀中人，一手变掌为爪，撑在地上，后三个技能全开，阿爻抬头，两种灵力在看不见的地方疯狂碰撞起来，黑豹鼻尖微动，接下了这个带着尸山血海味的一击。

　　虚影在虞天身后若隐若现，阿爻盯着那一处慢慢凝实，凝成一具骷髅模样。

　　灵态，骷髅将军，降临。

　　霎时间，场上血腥味愈发浓郁，那具骷髅悬浮在虞天背后，就像是从地域里为了复仇而爬上来的英灵，它人性化地扭了扭脖子，脸上黑黢黢的两枚洞窟锁住了阿爻。

　　被它盯住的一瞬间，黑豹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来，灵态低吼着，逡巡在阿爻身边，金黄色的兽瞳毫不落下风地和它对视。

　　透过黑豹的眼睛，阿爻看见了残肢、血海、连天的鼓声，还有停不下来的哭喊，他偏了偏头，那些嘈杂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耳朵，他的毛孔，避无可避，他感到口中涌上的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战场上的，他将手中漆黑的刀送进别人的胸腔，肋骨碎裂的声音像是在他薄弱的精神线上起舞。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手下动作却不停，仿佛只有杀戮，唯有杀戮，才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

　　喉咙的血腥味漫上来，要将人溺毙。

　　不行，快一点，再快一点……你不是想要拯救吗？这不是你的归宿吗？

　　阿爻摇摇晃晃，直到红色的血都变成褐色污垢，凝固在双腿上，将他钉死在这里，他抬头，眼前是血，手上是血，身体是血，一张张带血的脸变成他认识的人，同班同学、老师、最后闪过的是礼鹤和阿青，他们都在低语，为什么不救我？

　　“噗。”

　　阿爻喷出一口血，用那把刀支撑着，将身体蜷起来，像战俘一般，那些话一下一下踩在头顶，他没有反抗，沉默着，似乎是对罪行供认不讳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血黏在一起的眼皮动了动，阿爻一瞬间甚至以为是幻听，不然为什么能从那样多的谩骂声里，听见一声微弱的不和谐音——

　　“阿爻。”

　　有人在叫他。

　　似乎身体也轻了些，幻觉也好，什么也好，谁也来，救救我……

　　于是本应沉寂的人手腕动了动，丢下那把刀，提起最后的那口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阿爻。”

　　“……”

　　金瞳微眯，入目是白茫茫的雪地，压力一瞬间消失，冷空气争先恐后地挤进胸腔，他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刚在水里被捞起，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直到那些血腥味都离他远去，才找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低头，将脑袋埋进虞幽幽的发间，他听见昏迷的女孩嘴唇一张一合，轻声叫的是他的名字。

　　“阿爻。”

　　她是他的锚点啊。

　　虞天站在远处，早就收起了那让人陷入幻境的领域，他静静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人，看他眼角挂了点晶莹的东西，但始终没落下。

　　“吼——”黑豹灵态大吼一声，惊落树上的雪，也惊起方圆百里的灵兽。

　　虞天没想到阿爻给他看到的内里，是这么血淋淋的东西，于是老将军的语气也带了点歉疚，但仍是硬硬的。

　　“休息一天，明天随我上战场。”他丢下一瓶飞月阁顶级的恢复丹药，摆摆手走了。

　　“呼……”

　　爆发后的脱力感爬上四肢，阿爻没有挪动，耳朵和尾巴逐渐收起，那双豹眼却明亮如星。

　　他看着幽幽，女孩在他的怀中睡得香甜，连落雪都不曾沾到半分。

　　黑豹不会因为有了锚点就畏首畏尾，那份眷顾不是绳索，相反，是他为之赌上性命的存在。

　　雪落在阿爻的睫毛上，再被灼人的体温融化，像泪一样滴下来，他在原地呆了很久，心跳随着虞幽幽的呼吸，渐渐趋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