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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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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感觉抓着自己的手,力气大了些。
同时,身后的刘洺和关五也肉眼可见地紧绷住了身子,放在身侧的手,也握成了拳。
镇南大将军,陆妄的爹……可,离北战事的情况,怎容掌舵之人,独自离开呢?
凌清跟着皱了眉,向殿门望去。
这里几乎每个人,连同脸上挂着“矜持”笑容的天德帝,都一致将目光落在走进来的上半身赤裸、腰间佩剑的中年男子身上。
壮硕的肌肉间,穿插着饱经风霜的伤口,基本都深可见骨,小伤也是那类难消疤的。
“嘶,大冬天的,不冷吗?”
“这就是我朝顶梁柱——镇国大将军吗?”
“我辈楷模,竟然袒胸露背,如此场合,成何体统!”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边关急报:离北之战,短短两月,连输好几场大战,前线的城池,尽数被吞并。”
“不是吧,镇国大将军可是立下誓言:以生命捍卫山河。如今,这又算什么?半途言弃,还是功德既就,要享清福了?”
……
顶着一片碎丫丫的“评头论足”,镇国大将军陆无忧面无颜色,腰杆笔挺,全然不觉大敞的殿外寒风刺骨般,一步接一步,步步紧实贴地。若是甲胄加身、兵器在手,而徐徐走向的是敌军的话,他的豪飒与行举间的硬朗,足够吓得对面“屁滚尿流”——是久在沙场、以鲜血与尸体久久淬炼出来的大将之气。
凌清呼吸跟着放重:第一次见陆妄时,他身上的“杀伐气”,也同样令人不自觉生出敬畏意。
天德帝坐于其上,丝毫没有欢迎国之肱骨的热情,而是暮气沉沉地后仰着靠在龙椅上,手上抓着个点心:被咬了一口的残缺一块。
离天德帝不远时,陆无忧停下来,而所停位置,几乎与陆妄所在持平于一条水平线上。
没看到自己儿子般,陆太平掀了裤子一脚,从靴子一侧取下奏折,递给忙跑下来的林公公,便重重跪下,往地上狠狠一磕,没多的言辞,只一句:“臣自请责罚。”
天德帝呵地笑了一声,然后,将折子取过,慢条斯理地打开,懒洋洋地看着上面的词,然后,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手一挥,折子飞出去,恰好砸在陆无忧头上,力气蛮大的,折子被弹出,大开着,落在了陆妄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陆无忧,你真是让朕欢喜啊!”天德帝一掌拍在椅子上,砸出重重一声。
大殿之上,无人敢出声,基本都离桌而跪,大气都不敢出。
陆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于浏览完那张折子之后,也只有眼神冷了些许,跪在地上时,远远朝他爹的方向看了眼,但很快就收回视线——快到旁人都不能确定他是否看到了想看的人。
凌清跟着跪下,留意到陆妄周身笼罩上的不太明显的冷凝气息,下定决心般,低头时,反握住了他的手。
陆妄没偏头,也没挣脱,只用小拇指划了他皮肤一道。
“这两月,谁都知道,何足珍贵!可你呢,带队御敌,结果,五次大战,只赢一次,还是险胜!朕的城池,朕的兵力,朕的粮草……陆无忧,你真是一身好本事!”
凌清目光一凝: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对于陆无忧这类风云人物,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而历史上,能影响军队战力的,本身能力水准是一大因素,而其次,便是政治因素…忽地想起上次唐无争之言…
他没有深想,将折子上的战绩回忆了一遍:胜的是第一次大战。
沉默半天的殿堂之上,久久才响起声音。
陆无忧平沉着道:“陛下,是下臣之错,下臣听任陛下处置。”
“哦?”天德帝从台上走下来,用鞋碾着陆太平的脊背,还俯身,摸了一下他的肩,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骂了句,“你是冰雕吗?冷成这样?!”
陆无忧没动:“……”
“朕要你的命呢?”天德帝往台上走去,丝毫没有留恋。
陆无忧短暂地没了声音,连同殿内之人,默契地沉默着。
手心下的手,有片刻的缩紧,凌清偏头看了他一眼,陆妄闭着眼,神色不清,紧绷着的下颌线给人一种凌厉与压迫感。
但到底是宴会,灯红酒绿的,没有上朝时公开跪请的压迫感,有几个小官,手脚并用地爬出来,便是一顿指评。
“陛下,镇国大将军乃吾辈之楷模,骁勇善战,功绩为世人敬仰,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请陛下开恩,饶大将军一命!”
“陛下——离北战事逼紧,大将军镇守多年,无论是哪方面,都有经验得多,朝中之将,无可相提并论。还请陛下三思啊!”
……
不出一会儿,陆无忧身后,便歪歪斜斜缀了四五人,个个均是武将出身,却难领命的那类。
陆无忧眉头皱紧,很想一拳将身后人都打回原位,但不可行,便即刻往前挪了一步,磕头道:“陛下,下臣甘愿领罚,只是,勿要牵扯旁人。”
天德帝背靠龙椅,正闭目养神,闻言,道:“陆爱卿,可真是舍己为人啊!可是,朕偏偏不喜此等精神。”
帝谕即将出口的一刹那,陆无忧身前,突然罩上一抹身影。
渐入年迈之龄的相国公,要老不老的骨头弯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又长又嘹亮,“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再给陆将军一个机会。”
此话一落,殿内唏嘘不已。
众所周知,相国公与大将军并不对付,甚至于三番两次公开对峙,结果自是两败俱伤,谁也捞不着好。
可这次……陆无忧都止不住偷偷瞄他一眼,老眉皱得更深了。
天德帝从椅背上离开,坐端正,“给什么机会?”
相国公自如道:“每年此时,粮食之争,是两军对垒的目的所在。对于东乌的饿狼扑食,其余将领自是不如陆大将军有见地、经验,不如,待这两月过去,陛下再一并进行问罪,到时,想必谁都不会有意见,而且,毕竟这两月,事关国命,不容疏忽。”
后面跪趴的几个,又支楞起来,一个劲儿地磕头:“请陛下开恩!”
不知多远处,已然有了爆竹声,遥远的欢呼嬉闹声,越过高高的宫墙,侵犯进压抑的大殿。
林公公身子一抖,从旁看了眼时辰,提着心,凑近天德帝,在承接龙颜大怒的风险下,冒死提醒:“陛下,岁时将至。”
说完,他猛地一缩头,往旁边蹦开几步,双手交叠,垂在身前,脸上笑容立马消失。
天德帝对这突然冒出的一声表示惊异,刚想说话,旁边的人隔着几臂的距离,他动了动嘴:“……”
见殿下,老骨头相国公跪得脊背都缩下去了,他咳了一声,“那,朕便看在相国公的份儿上,饶陆无忧一命。”
“谢陛下!”
陆无忧跪着,一动不动,在天德帝说出“回离北吧,一切照旧,两个月后,朕再与你论说”时,他闷着声音,道:“谢陛下。”
说完,他从地上立起来,跪麻了膝盖拧了一下,但他只皱了下眉,便步履如常地走出去,而袒露的上身,已在严冬的寒冷中,泛出青青紫紫的色块。
而全程,他与陆妄没有眼神交流,只在退殿的那一刻,远远朝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殿门便合上,歌舞重启,锣鼓声响。
一切归位,好似方才,只是演了出全员参与的“闹剧”。
坐回椅子上,陆妄手指扣上酒杯,冷冽的眉眼间,生出薄情,他没什么神色,只一杯接一杯地,将酒液灌进口腔。
不出一会儿,一瓶酒便见了底。
一旁的刘洺和关五,并肩站在一起,握在一起的手,用着不容忽视的力,肉眼可见地,两人手掌交合处,已然握出青白相交的颜色,指尖发红,青筋暴烈凸起。
而面上,倒是一致的平静,好似无事发生。
凌清没松开陆妄的手,另一只手招呼来一旁站着的小厮,小声说了句什么。
没过多久,小厮抱着三瓶酒,轻手轻脚地低匍着过来,将酒放在凌清座位旁,并道“要要也没有了啊…”
凌清说了声“谢谢”后,将赏钱塞给他。
等桌上两瓶酒见了底,凌清没阻拦他,而是安静地将两瓶酒递上。
陆妄往这边看了一眼,深沉的眼底染上平日寻觅不见的情绪因子,但极度克制并隐忍着。
“谢了。”
沙哑的声音,融着烈酒的狂热,扑进耳朵里,凌清别过头,将目光落回殿内。
经刚刚那一出,原本的节日氛围还是受了影响,舞女踏错步子,边上两位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琴师手指绷得紧,划伤了手指弄断了弦;歌者还好,忘了词就口齿不清地哼哼两句,反正没人在听……
岁时将至,天德帝手捧红色花球,带头走至殿外。
此时,爆竹、编炮、烟火均准备就绪,亟待一声令下,纷呈共现。
民间已然热闹起来了,能看到远远的天空上,有不算鲜艳的颜色。
凌清将最后一瓶酒开好,放置于桌上,没同殿上之人出去凑热闹,只陪着这三个情绪浓烈的人。
吉时已至,烟花上天,爆竹成响,一片五颜六色在空中炸开,绚烂如丝,在浑黑的天空上,强硬按上一抹抹亮色。
按照常理,岁时一过,百官便能陆陆续续、按己所需地回家了。
而陆妄将最后一口酒饮完,全无醉酒模样地站起身,在小厮的带领下,拉着凌清,带着刘关二人,从侧小门一路径直出去。
凌清借着姿势,虚扶着他,还低头替他看脚下的路。
突然地,手上被加了力,他疼地眉头一皱,抬头,身子微僵。
门外,立着个姑娘,身后缀着两列六七排的人。
而微有些高的音,蹦出字来——“凌公子,跟本公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