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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若水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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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摆脱紫袍书生,又行了一日,发现沿路逐渐水泽密布,溪流汇聚成江河。柳折清拿出袖珍罗盘,指针先是摇晃,后又绕着罗盘中央旋转。
“若水就在附近。”柳折清肯定地说道。
接下来就需要两人在这百条河流当中找到遇之即溺的若水。元安和柳折清正在附近打探,突然发现不远处一群孤魂野鬼竟然聚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有了主意。
元安扮演水鬼有经验,跳进河里把衣服浸湿,头发披散,遮住玄淼留下的印迹。柳折清索性扮作画皮,摘掉斗笠,把袍袖挽起露出森森白骨,他面容姣好,眉似远山,眼如秋水,倒真像是画出来的皮。
两人把马和弓藏好,无声无息地混入其中,才发现这群野鬼竟然正在讨论他们二人。
“哎,听说东边鬼市的婴喜又杀鬼,结果这鬼被迦楼罗救走,鬼界怎么会出现这佛东西?”
“婴喜那厮看谁不顺眼,就要吃了谁,杀个鬼有什么稀奇,迦楼罗又算得了什么?我给你们说我可听说件大事!”
“祁老儿,到底什么事儿?”旁边的几个鬼赶忙催促。
“昨日往东七百里余里,地动山摇,你们猜为何?”此鬼也不卖关子,接着说道:“乃是拘魂使大人被二人偷袭,用了生死册,召了方圆百里的厉鬼,可就这样都不是人家对手,百里的地都被移平喽!”
“嘶——那拘魂使大人如何了?”
“生死不知哦。”那鬼摇摇头。
元安注意到这个被叫作祁老儿的鬼,生前年岁约有五十好几,皮包骨,骨戳皮,肚子却鼓囊囊,倒像是个饿死鬼。这事儿不过发生一日,他居然就已通晓,消息颇为灵通。
有鬼小心发问:“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异动是往咱们这个方向来的。”
四周一片寂静,几只鬼连忙打量周边,这才发现多了两只未见过的鬼。
祁老儿警惕地问道:“你们两个是从哪来的,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柳折清往日总是弯着双凤眼,笑意盈盈,如今眉头轻蹙,提溜袖子就开始擦眼泪,哽咽着诉苦:“命苦啊!小人本是澧水修炼的画皮,前几日想去鬼市买张新人皮,结果就看着婴喜那厮吃鬼,小人心里害怕,就想躲得远远的。”
元安眼角抽搐,听柳折清胡编乱造,幸好他长发覆面,倒也看不清楚。
“谁料……谁料!”柳折清一拍大腿,恨恨道:“小人好不容易跑到澧水下游,又碰到拘魂使大人和两个人打起来,打得那叫个天昏地暗!小人怕误伤,只好藏在水里,正好遇见这水鬼兄弟,我二鬼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只想跑得再远些。”
有鬼急忙问道:“那二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元安配合默契,不确定地说道:“我当时只顾着藏着,哪儿敢看那么多。诶……好像往南边去了。”
还没等众鬼松口气,元安又改口;“不对不对,是往西北方向来的。”
众鬼还没吐出去的气一下卡在嗓子眼,祁老儿赶忙追问:“那两人长什么样?”
柳折清胡诌:“一个是光头和尚,凶神恶煞,脸上有道长疤,背着张弓。“
元安当即补充:“另一个是臭道士,贼眉鼠眼,胡子拖地,腰间别了把桃木剑。”
柳折清扯着嗓子干嚎:“命苦啊!冤家你怎么不早说他们往西北走,早知他们来我们就不来了,到哪儿都能碰到这两个煞星,拘魂使大人都死了,我可怎么办?”
几个鬼一听交头接耳,愁眉苦脸。
元安趁机说道:“我听说西北有若水,三千若水深,芦花定底沉,惟有若水之滨的杉木遇此水不沉。若是咱们砍了这树制成小舟,飘在若水之上,哪儿还用怕那两个家伙!”
周边几个鬼一听倒是有理,纷纷附和。
祁老儿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此法不可,若水倒是不远,此去向东三十余里,立有石碑。可这杉木却是生长在若水之中,有了杉木方可渡过若水,而渡过若水才可取杉木,无解啊!”
柳折清不死心:“当真毫无办法?”,见祁老儿不答,接着便哭得撕心裂肺,一声声干嚎着命苦啊
祁老儿耳朵被震得发麻,只觉魔音穿耳,鬼界几百年了,今日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鬼哭狼嚎,他赶紧捂住耳朵求饶:“倒也不是没办法。”
柳折清立刻安静下来,眼眶都没有红半分,祁老儿目瞪口呆见识了这厮变脸,只得无奈继续说道:“这附近有一鬼能渡过若水,只可惜这鬼残缺了一魂一魄,神志不清,成了个疯子,你若能求他取回杉木,倒也不是不可。”
“这疯子长什么样子?”
“这疯子穿着一身玄衣,披头散发,倒与你这同伴有几分相似。”祁老儿朝着元安努努嘴:“只是他的头是被黑线缝起来的,你一见便知,你若真想求他,就得喊他一声陛下。”
“陛下?”元安琢磨,这鬼听起来确实疯的不轻。
祁老儿耷拉着眼皮:“他是梁朝亡国之君,死了迟迟不肯投胎,整日就在河边游荡。”
梁朝最后一任君王衡嵇死于三百年前,谥号梁哀帝,史书记载哀帝在位不过一年,民不聊生,硝烟四起,梁军于嘉水大败,二十万将士埋骨异乡。
本朝太祖攻破京都城门,活捉哀帝,太祖列数其罪状三十二条,罄竹难书,哀帝跪伏认罪,自请枭首示众,以谢万民。
哀帝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七天七夜,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四周的野鬼一听这鬼曾经居然是皇帝,纷纷打了退堂鼓,他们生前本就是平民百姓,死后也不敢招惹,更何况还是亡国之君,一听便是暴虐残忍,不好相处,四散逃走,想必那两个和尚道士也不会找上门来。
祁老儿也打算开溜,只是最后叮嘱他们二人:“这疯子虽疯,却不滥杀无辜,也不会轻易离开河边,你们若是惹怒了他,逃走便是。”
元安多问了一句:“祁老如何知道这些?”
“我活着的时候梁朝还没亡哩,见过那疯子的脸,当然比你们知道的多。”说完就不再理会二人,不见了踪影。
元安心下一沉,活着的时候梁朝未亡,见过哀帝的脸,祁老儿是死于梁朝末年的饿殍。
想到如今本朝新帝昏庸,大兴土木,虽然自己所住的三山镇地处偏僻,并未受到多少影响,但来往行商越来越少,听说外面的世道日渐萧条,也不知太平日子到底还能过多久。
柳折清聪慧,未必听不懂,但他并不在意,他只关心一件事:日程紧迫,若是错过七日之期,元安怕真是得身死鬼界。
柳折清抓着元安,按照祁老儿的指点朝东走,果真不久就看到一座石碑,上书“若水河”三个大字,还有一行小字:渡风渡月不渡舟。
水中居然沉了一轮人间白月,月色正好,仿若茫茫大雪,元安抛出一根岸边的芦苇草,果真入水即沉。
倒是没见那个疯子。
元安想沿着若何搜寻,柳折清却嫌太慢,此时戏瘾上了身,对着若水大喊:“陛下!陛下!微臣参见陛下~”
旷野寂静,显得他像个傻子,柳折清啧了一声,不甘心地拉着元安,让他也跟着一起丢人:“肯定是声音太小了,皇上上朝都得山呼万岁,我这可都是为了救你,你也得喊。”
元安拗不过柳折清,干咳两声,反正左右无人,便遮着脸也跟着喊了两声陛下。
还是无人应答,柳折清搓了搓下巴,琢磨道:“不应该啊?”
哀帝哀帝,嘶——这亡国之君喜欢的都是酒肉声色,哪里喜欢上朝,弄错方向了!
柳折清翘着兰花指,掐起嗓子喊道:“陛下——奴婢带着个美人来见您了!”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直冲柳折清头颅而来,元安见势不妙,一把扑倒柳折清就地翻滚,寒光只斩断柳折清一缕头发,便没入土地,铮鸣作响。
两人定睛一看,原是一把宝剑,长约三尺,剑光青凛,剑柄镶嵌绿松石,剑身上错金铭文:梁王衡嵇,宝剑昆吾。
“这不是来了?”柳折清挑眉,捋了下自己那截断发:“自己没了头颅,便也看不得别人脖子上顶着个脑袋。”
身后传来一阵佩玉相撞的锵鸣,两人回头一看,此鬼身着玄色直裾,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脖子用黑线缝着,针脚粗糙,果真是那位亡国之君。
他对着柳折清,声音干涩喑哑:“奸佞误国,其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