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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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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隐有闷雷滚动,深厚的云层中间或闪过两三道雷光。空气中满是湿润的水汽,雀鸟的羽毛被水汽打湿,只能沿着低空飞行。
希华行至此处,本是想寻一间客栈,无奈,她迷路了。不知道迷到哪里了,四处观望,也只有一座破庙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门板半破,杂草丛生。话虽如此,却也是一个避雨的好去处。此处荒僻,不见人烟,除了此地,又有哪里能给她避雨。
希华刚踏入破庙,就听见天际的雷声,不过一瞬,积蓄了许久的雨水便倾斜而下,几乎是带着千钧的力道。她回头看了看,只见草木四伏,被暴雨打的东倒西歪。
她没有再看,而是紧了紧自己的衣衫,理了理自己的披风。今日,出罗浮山,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授意,是她自己要出来的,所以准备的并不完全。但是,也够了。
她进入破庙,环视四周。这破庙很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还混杂着尘土的气息。香案上的红漆已经微微褪色,上面是一层浮土,微微抬头,便见那一尊残损的神像,满覆灰尘,眼眸微闭,看那残破程度,想必是多年没有被人修葺。
希华没有再看这一尊塑像,而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用手拨开油纸里面裹着的俨然是一块白面饼,她盯着它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又把它收了起来。此时,她听见一声惊雷。
惊雷只是寻常,不同寻常的却是空气中隐隐浮现的浅淡的血腥味,是人血的味道。还有……妖魔的味道。希华慢慢用油纸裹好了饼,收拾好包裹,准备面对妖魔。谁料,满携风雨闯进来的却并非是什么妖魔,而是一个少年。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玄衣,戴着兜帽,衣裳的下摆满浸鲜血与尘泥,重重的从门口摔了进来,粗重的喘息着,幽暗的夜色中,希华看见他黑黝黝的眼睛,像是敛尽人世间所有的光彩,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这双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光。
好像……她是什么妖魔一样。
希华打量少年,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本人却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伤,至少,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但他的脸色却又那么苍白,苍白的像是即将要死去。他撑着剑从地上勉力的站了起来,希华于是注意到剑刃的薄红,那一滴血珠终于缓缓的从剑刃滑落,落在尘土中,像是一颗残损脏污的红豆。
“你是谁?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他的声音很低哑,也很轻,到最后,近乎是几不可闻。希华一直注视着他,自然注意到他额间覆盖着的细细密密的薄汗。这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却还要凭借最后的一点力气,来威慑他人么。她这么想着,微微垂下眼睛。
门外,已传来人的脚步声。在雨夜中现出踪迹的,是两个青年。他们穿着灰色的道袍,手持青色细剑,面容苍白,整个衣衫都已经被暴雨淋湿,正往下滴着水。他们一眼便看见破庙中心的少年,再见,便看到倚靠着桌案,若有所思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很是文弱,绸缎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根云绸发带束起来,白衣红裳,外披一件白色绣鹤纹的披风。像是什么官家小姐。但……怎么会有官家小姐深夜在这样的破庙逗留,周身都没有侍从?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貌美的少女,这样凄清的古庙,谁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理应谨慎。
“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为首的灰袍青年对希华行了一个抱剑礼,语气中带了些刻意的缓和,“只是希望阁下不要阻碍我们,清理门户。他,乃是本宗叛徒,弑师夺宝,其罪当诛。”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话语已带上明显的阴冷。
弑师夺宝,这确实是一个了不得的罪名,少年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讲话,没有辩驳,像是默认。
希华却无心判断事情的真假对错,只因……此事与她无关。
更何况——
希华从自己的怀中取出那张符咒,这是她的师尊给她的辟邪符,可以隐藏气息、杀伤妖魔。往常,它都是安安心心的待在自己的怀里,与寻常符咒一般无二。
如今,那符咒的咒字却泛起隐隐的金光,触手竟是发烫,而且,是越来越烫,符咒的边缘,竟然有些许烧焦的迹象。这样的变化,说明,附近有一只大妖魔,正在靠近。
灰衣道士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见此现象,俱是嘴唇发白。
他们愣了一瞬,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一个方向,语气中,竟然带了点微微的颤抖,“……你,莫非,你真有召令妖魔之能。”
他看向的方向,俨然是那玄衣少年。玄衣少年直起身体,却只是轻轻摇头,在这空旷的庙宇间,竟是带着些诡谲。狂风大作吹动窗棂作响,暴雨中,突兀的现出一两声乌鸦的嘶叫。淡淡的腥味,弥散在空气中。
希华凝神注意着,嗅得出这是蛇类的味道,甚至还能听见鳞片在地上刮擦磨蹭的声音。一道柔媚的女声突然从外界响起,“这里,住着怎样的小郎君呀,可要与妾身,春风一度呀……”
雨声渐歇,有月光拨开云雾,斜斜的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清晰的倒映出女子的身影。女子挽着鬓发,声音却是带着丝丝缕缕的媚气,如果她……不是妖魔,未尝不是一段旖旎的艳遇。希华看了看地上的影子,那身影袅娜的女子,赫然生着一条极细极长的分叉的舌头。
两位灰袍青年看见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玄衣少年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惊惧。说时迟那时快,窗外的人影却突然变大。
与其说变大,倒不如说是变回了原身,一只庞大的蛇头却已探入,那蛇头呈现出红玉一般的色泽,覆盖着三条黑斑,金黄色的竖瞳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太快了,那速度简直太快,它猛的冲破了窗户,溅起一蓬木头碎片,大口一张,便咬上其中一个道士的头颅,只听咔嚓一声骨响,那蛇首已盘旋而过,唯余一具无头身体。
那道士像是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竟还前进了两步,旋即,便是跪倒在地,光滑的脖颈处乍起一篷血泉。
另外一个道士的眼中显过呆滞、惊惧、恐慌。握剑的手都已经颤抖了起来。
他当然见过妖魔食人的惨剧,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直面妖魔,这妖魔还在他的面前,生生的咬下了师兄的头颅。情绪混杂间,他举起手中的剑刃胡乱挥舞了起来,剑刃划过滑腻的蛇鳞,竟是生生擦过,溅起些微的火花。
蛇转了头,那金黄的竖瞳冰冷的注视上他,道士一滞,下一秒,身躯便被生生截断,又在空中爆裂开来,溅出一团红色、白色、黄色。
那气息,分明隶属于另一个妖魔。
这样隔空取人性命的手段,颇为神异,想来那一定也是个大妖魔。
“你不该这样贪图玩耍。”
一个低哑慵懒的男声,那男声像是隔了很远,又像是近在咫尺。希华在事情发生的第一瞬便躲到了香案的下面,玄衣少年也一个翻滚滚到了香案下面,此时,他们面面相觑。
希华看着炽烈燃烧的符咒,语气有些迟缓,“你召来了……两个大妖魔?”
妖魔并不是他召来的,前面,他已经用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并没有看见。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那蛇听见这男声,微微摇了摇自己的头,身型变化,化作一个袅娜女子,身穿锦衣,杏脸桃腮。她微微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迈步跨过那些血肉,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回忆血肉的滋味。
“不过是一些道士,玩一玩又怎样,不要对人家这么严苛么。”她扭着身体走到香案前,身体软的不可思议,仿若无骨,“……我知道是你,燕无歇。主人的座上宾呀。旁边,怎么还躲着一个小姑娘?这是你的朋友吧。我也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躲我不躲她?算啦,我宽宏大量嘛,你们都出来吧,缩成这样子,可不是待客之道呀。”
这玄衣少年,原来叫做燕无歇。
燕无歇看希华一眼,从香案里出去,声音平静,“不过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她不是我的朋友,你也不是。如果你是想吃她,你现在就可以吃。”
听语气,他与这妖魔竟是十分熟稔,希华却只看他的手,他的手依旧握着他的剑,握剑的手很紧,整个人展现出来的肢体动作却又很松。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是在面对什么慑人的妖魔,而是在悠闲的漫步于绿水青山之间。
希华:“……”
“我嘛,要吃我?好吧。嗯。其实,我觉得我的滋味应该还不错。”希华迟疑着说。
那蛇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味,她眨了眨眼。
她眨了眨眼,猛地以一个很柔软却很扭曲的姿势贴上希华的脖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是顶级的血食啊,小姑娘你都不害怕的么。我可是吃人的……妖魔呀。”
希华确实不害怕。
她只是静静的看向蛇妖的身后,不知何处,那里已现出一个青衫的青年。青年长相雅致,手里甚至拿着一柄折扇,看着倒像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儒生。希华却从他的身上嗅到了泄露出来的,大妖魔的气息。
蛇妖看希华神情,转身便看见青衫男子,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竟是向这青年拜了拜,“红锦参见大人,大人大人,”她这样说着,便远离了希华,向这青年摇曳而去。
她靠上青衫男子,蹭了蹭,却不由自主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个小姑娘的气息,很清正呢。”
那大妖魔笑了笑,摸了摸了蛇妖红锦的头发,便用折扇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抵开,他饶有兴趣的环顾了一下破庙,目光开始在燕无歇与希华的脸上逡巡,随即,他将目光看向燕无歇。
“你是故意引出我的啊,你知道,大妖魔的耐心,一向不多。你借助我,除掉了你的两位师兄,你又有什么有趣的事物……可以让我留住你的命。”
大妖魔公子羽摇了摇自己的折扇,语气漫不经心。
燕无歇看着眼前的大妖魔,心中却想起他们的初见。那时,他正在逃避追杀,这只大妖魔却是百无聊赖的靠在水泽边的芦苇丛上,手里是一只精巧的碟子,碟子里盛着的却是人的眼珠。
燕无歇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乌云又遮蔽了太阳,却可以看见月亮的轮廓。此时正值中旬,月亮显得极其圆满,挂在天空中,简直是一个圆盘。燕无歇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的流失,熟悉的痛苦又沿着自己的骨髓向上攀爬,带着彻骨的寒意。
燕无歇淡淡笑了笑。
“现在,你已经觉得,我没有什么趣味了么。我只能说,我的心,依旧没有改变,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愿意成为……象征灾祸的妖魔。你不是说,我注定会给这个天下带来腥风血雨?难道,你已经不耐烦见证这样的未来?”
他顿了顿,直视上大妖魔的眼睛,“……公子羽。”
公子羽抚掌赞叹,“幸好,你的心,还没有改变。我也想见证这一幕啊,见证这天生灾殃的魔子是如何把天下搅的天翻地覆。所以,眼前的小姑娘,又是你的什么人?”
公子羽看向希华。
希华:“……”
第一次下山,就遇见这样的事情。眼前的大妖魔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毕竟是,大妖魔。
她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对话,注意到在他们的对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语是有趣。
这妖魔,竟然是一个喜欢找乐子的妖魔么。可惜,希华自幼住在山上,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以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