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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代替 ...

  •   “送客”是条杀人的规矩。
      跟“探亲”不同,“送客”没有似“问路”的前兆,唯有当晚一山燃起点点白光,以作表示。
      这项规矩专杀异乡人,凡在这期间出手帮助异乡人的村民,也将全部视为异己,格杀勿论。
      只见花娘缓缓拧过脑袋,眉目阴厉,他拔出长刀,扬了扬下巴。
      两名虎背熊腰的手下抓住了林怀生,把他一并押到跟前。
      其间林怀生神色愤懑,话语不停:
      “你他娘怎么答应我的!食言而肥,还做个屁的山匪!周迎春扰你了?为什么杀她!也不顾昔日情分,你个狗娘生的……这都下得去手?!”
      手下粗暴地将林怀生往前一摔,他爬起来,就要往骆雨身前走,没想到膝盖窝被花娘手下踹上几脚,使他疼得瞬间跪到在地。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花娘吹走长刀上细碎的粉尘。
      他伏下腰,与林怀生的脸挨得极近,眼神似狼。
      他半晌后突然道:
      “你老了。”
      “滚开。”林怀生厌恶地往后一仰,却感脖颈一凉,原来花娘手下握了刀,就抵着他的皮肤。
      “性格倒是没怎么变,”花娘收了眼中锐利,抽身而去,他笑嘻嘻地说,“人老忘事,这很正常,我原谅你。麻雀儿,还是你小时候比较聪明。”
      “别这么叫我,”林怀生将手往外移了半寸,拦在骆雨面前,说,“放她走,她跟这里毫无关系,别再杀人了。”
      花娘捂嘴嗤笑,道:“我看你是把学的都还给我了,‘送客’时分,出手相助的,当死——周大娘犯了规矩,你觉得她还能活?小姑娘是‘异乡人’,你忘了四丰村与匪里的盟约?‘异乡人’不当活,她来了,就是死路一条。”
      “麻雀儿,我念在往日师生情分,给过你机会,可春雨过了、仲夏即至,你还不赶她走。到了这番境况,我要是还不出手,那不自破规矩、有违民意吗?你都多大了,做事儿也得考虑周全。”
      林怀生怒道:“少来这套,‘送客’这条早已废黜!十年前我就跟村民商量好,是你以武力威逼、金钱相迫,把事实埋了!除了‘问路’容你招摇过市一回,‘探亲’容你胡作非为一番,你还剩个狗屁的规矩,简直背信弃义、食言而肥!”
      花娘收了笑容,他的声音冷得跟冰似的:“林怀生,你可知僭越了。背信弃义、食言而肥者,整个四丰村里,难道不是只有你一人吗?《似人非兽》这件事,你可是忘得干干净净啊,要不是你扔笔不写,你会被逐出山匪,落得此番境地吗?!”
      “逐出……山匪?”骆雨忍不住说出了声,她感觉脑中思绪沸腾。
      那颗因林怀生到来而重新跳动的心脏汩出鲜血,将一点活着的动力、一点属于人的温暖运至四肢,让她于冰凉的夏夜中感到通体灼热。
      花娘剐了她一眼,微笑道:“正好,让你死得明白。你可知你这位林作家是什么来历,他是山匪,是山匪中的败类……”
      “花娘!”林怀生喝道,盯着花娘不起波澜的双瞳,片刻后泄了气,道,“不要再说了,你听我一句请求,就算我最后一次求你,求你,放她走。”
      “哦?你也有如此软弱的时候,可是麻雀儿,事到临头,你连句‘老师’都不愿喊,你让我怎么答应你。”
      花娘看向骆雨,马上又是笑脸相待,说:“麻雀儿自幼在山中长大,是山匪养他承认的,原以他能靠一支笔成就咱们山匪,可惜弟兄们看错了人,这家伙原来是个小白眼狼,没写多久就掷笔不写、跑出匪帮,到四丰村里过下人的生活了。”
      “真是讨人厌,明明都跟我立下誓言要写一辈子小说了,扭头就跑。骆雨姑娘,你说说看,这种人,没点感恩之心,又不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儿,还背信弃义、食言而肥——这天底下,会有人喜欢吗?”
      他就像看透了骆雨,笑得阴森。
      “哎对了,我倒有个主意!”花娘将长刀别回背后,像个小女孩似的拍了拍手,激动道,“小麻雀儿,你跟我回山里,重新开始写小说,我就……”
      “痴人说梦,”林怀生打断他,幽声道,“写那种东西,你还不如杀了我。”
      花娘神色黯淡几分,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林怀生,现在匪里重新为你开路,你可想好了再回答。”
      林怀生淡声道:“十年前怎么回答,我现在就怎么回答,十年后,也会是这个答案。”
      花娘勃然大怒,抽出长刀,刀尖直指林怀生眼瞳,惨白月色流淌锋刃,显得冷光凛凛。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连你一道杀了!”
      “你尽管杀!我他妈早就不想活了!”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拍碎空气,打破凝重的夏夜。
      燕子隐匿、铃虫噤声,各山匪神色错愕,连骆雨都为之吓了一大跳。
      花娘往林怀生脸上扇了一巴掌。

      “你还要不要写下去。”花娘死死攥着长刀,眼眶竟泛了红。
      “是你们不让我写,不让我写出真相,”林怀生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写来还有什么价值。”
      “我待你就像亲弟弟一样,可你呢?次次都让我失望。”花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开手掌往脸上一抹,又恢复了曾经娇柔又狠辣的神色。
      他将长刀移到林怀生颈侧,往里一嵌,割出一道血口。
      “请等一下!”骆雨见花娘是真下了杀手,心中慌乱,在山匪手里不断挣扎,可惜力道不够,她连一步都没能迈出。
      花娘没理她,而是一直注视着林怀生,神色平静道:“说不写就不写,说离开就离开,现在又跟不三不四的异乡人混在一起,你好是狠心……”
      “麻雀儿,你可知这几年我在山里如何保你,可知我为你拦了多少匪帮的规矩,可知我这个大当家是做得一点脸面都没有。我想着你要是哪天回心转意,花娘依旧愿意为你霍开条路,但是……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劝,都按规矩处事吧。”

      他手背青筋暴起,就要将刀刃斩入林怀生颈侧!
      骆雨无法做不到袖手旁观,她嘶声道:
      “慢着!我可以帮你写!”
      滴答,鲜血染红土地。
      花娘止住了动作,机械地移动眼球,神色阴冷地看着她。
      骆雨头上满是汗珠,她看见林怀生脖子处流下的血是如此鲜艳,刺得她双眼疼痛、心如刀割。
      “你说,你说要找人写小说,要找人再写《似人非兽》是吧?我跟你去,我帮你写!求你……不要杀他。”骆雨颤声道。
      她从未亲眼见过杀伐之事,这次目睹,可是恐惧万分、双股战战,恨不得拔腿就跑,永远都离开这个倒退的社会。
      但一见到林怀生颈侧鲜血,想到他可能会死在自己眼前,心中的恐惧便化为了勇气——
      绝不能失去他!他明明已经走入自己的生活了!
      骆雨在这一刻,终于坚定地确认了自己对林怀生的感情。
      她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花娘说:“你能继续写《似人非兽》?”
      骆雨说:“我能,我写过小说,你知道的,我是为了学写小说才来这里的。”
      “骆雨!别干傻事!”林怀生想转过头,但脖子旁还架着把大刀,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清楚了?”花娘淡声问。
      “花娘,你放她走!”林怀生吼道。
      “想清楚了,我可以写!请你收手吧。林怀生没写完的,我会替他写完,只要你别杀他。”骆雨感觉牙齿都在打颤,但她的心却无比坚定。
      花娘思索片刻,抿了抿猩红的嘴唇,嫣然一笑:“好啊。”
      他收了刀,用袍袖擦去刀上鲜血,朝自家兄弟招了招手。
      压制骆雨的山匪刚松开手,她就立马就跑到林怀生身边,撕下衣摆,压住了他还在冒血的伤口。
      “别去,别去山里。”林怀生低声说。
      “为什么这么多血,我怎么感觉止不住……要不要叫救护车?或者村里的诊所,找医生看一下,可能要缝针……”骆雨语无伦次道。
      花娘见状冷哼一声,他俯视着骆雨,朗声道:“骆雨姑娘,言出必行,我希望你能做到。三天后来北山山脚,穿过山洞,我会安排人接应你。”
      他瞧也不瞧林怀生,负上长刀、翻身上马,骂他的山匪兄弟,说还看个屁的戏不赶紧回山一个两个都想过了宵禁再回吗,便扬鞭离开了。
      月光下落,花娘眼角还带着淡淡的泪痕,换回大当家面孔的他,好像同方才情绪外露、眉眼垂泪的他不是同一人。
      众人虽知其中一二,却不敢过问,他们尊重、敬爱并忠诚于花娘。
      如果没有这位传说一般的男人,山匪是不可能存活至今的。
      可惜就是同林怀生间,已肃清昔日情分,恩断义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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