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七年之思 ...
-
何景云看上去很是愧疚地坐下了,程家槐斜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朝窗边挪了挪,努力和他保持距离。
所幸何景云坐下之后没再多说其他,大巴很快便摇摇晃晃地开了。
策划开始对目的地平林镇作了个笼统介绍,虽然处于水乡一带,也有着丰富的民俗文化,但小镇由于地理位置过于偏远,交通受阻,一直不算富裕,旅游业也不算发达。
老学者们对水乡一带的历史、地理以及当地的风俗侃侃而谈,其他年轻人们听得津津有味。
何景云偶尔会插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仅保持倾听的微笑。
程家槐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默不作声,像是已经睡着了,异样的气氛仍然在二人之间挥之不去。
直到嘉宾们聊累了,热闹的车厢才安静下来。
感受到久违的清净环境,程家槐才终于睁开眼,打开膝上已经黑屏的电脑,准备继续做结项材料。
电脑屏幕一亮,映入眼帘的却是先前正在加载中的阿特莱导演的最新作品。
程家槐愣了一下,啪的一声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电脑。
然而为时已晚,坐在他旁边的阿特莱先生本尊轻笑了一声。
“程教授对我的最新作品感兴趣?正好,我也特别想和程教授分享我这部作品。”
“不用,只是点错了。”程家槐故作淡定地重新打开电脑,关闭了浏览窗口。
前排坐着的顶流歌手赵凌倒是来了兴致,转过头表示出好奇:“您说的是《归程何处》吗?我今天也刷到了,看了感觉很感动,您能跟我讲讲吗?”
“当然。这部影片我其实准备了很久,大概七年的时间吧,从我出国那年开始。主题嘛,就像我在简介文案里说的,思乡。”
何景云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程家槐又闭着眼在装睡,于是往旁边挪了挪,提高了音量,“比如我在卢森堡看到一株开花的月桂,我最先想到的,却是生长在中国乡野小路的一棵槐树,于是我用光影的朦胧来表现这棵月桂,让它看起来不像月桂,而像槐树。这就是我的思乡过程。”
...真装。
程家槐半瞌着眼皮如是想。
“哦哦,原来是这样,好厉害。”赵凌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其实不太懂,也听不进去,毕竟他表现出感兴趣只是想在镜头面前立个人设而已,于是他草草终结了话题,灰溜溜地转回去了。
“程教授,你觉得,我这个拍摄手法用得怎么样呢?”何景云凑到程家槐耳边,惊得他立马从座位上弹射起来,头直直顶到天花板,发出剧烈声响,引得前面导演组和嘉宾都回过头来看。
程家槐捂着脑袋,冷着脸坐回原位:“睡着了,没听到。”
其实因为何景云故意提高了嗓门,他想不听清楚都难。
程家槐不得不承认,何景云很有想法,他拍的其他几部片子他都看过,观照的视角很新颖,拍摄手法也很有诗性。
这位阔少难道这几年真的转性了不成?
他正思量着,一只冰凉的手便覆到了他额头上。
“抱歉吵醒你了,你没撞到吧?”何景云凑过来认真看他的额头,狭长的眼睛里露出担忧的神情。
“...没事。”程家槐扶着头顶的大包,一副“我很有事”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要去拽何景云那只手的手腕,却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量。
“真的没事吗?可是你额头都肿了。我帮你仔细看看吧。”
“真的。”程家槐又用力拽了一下,终于把何景云这只不安分的手拽下去了。
“那就好。”何景云从容地收回手,眼神却还黏在程家槐脸上。
没过多久,他又凑了过来,一只手又要往程家槐额头上放。
“你...我真的没事。”程家槐警惕地看着他,压低了嗓音,“天花板上装了摄像机,你别乱来。”
“程教授想什么呢。”何景云的手在他发梢轻拂了一下,“你头发上有一团柳絮,上镜不好看。”
“...”程家槐别过脸。
当何景云第三次凑过来的时候,程家槐终于忍不住先一步开口:“阿特莱大导演,又怎么了?”
“唔,我是想说,我能把外套脱了吗?”
何景云掀起自己湿透了一角的外套,露出里边贴身的v领衬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你装什么呢!
程家槐心中警铃大作,嘴上却道:“当然,这种事也没必要过问我的需求吧。”
“当然有必要。”何景云眯起眼睛,压低了音量,“我怎么好像记得,以前我每次在宿舍脱衣服,都需要请示呢?”
“...够了。”要不是有摄像机在,程家槐高低要给他两巴掌。
何大少爷当年没现在穿得这么低调,皮带腰链胸针吊坠之类的不要钱一样全都往身上挂,偏偏这位少爷昼伏夜出,每次在程家槐睡熟的时候才回寝室,一脱外套身上那些金属制品噼里啪啦地响。
程家槐忍了一个月忍不下去了,跟何景云打了一架,自此中文系便传出二位不合的传言。
后来这位少爷晚上回来换衣服的动静虽然小了,却要存心捉弄他似的,每次回来都要跟他打报告。
“报告程教授,我脱衣服了,这次脱衣服的动静很小,请您安心睡。”何景云有意模仿起当年的话术,只是语气少了些轻狂,多了些讨好。
他看着程家槐欲言又止的憋屈表情,心情似乎很愉快:“我亲爱的好舍友,老同学,七年没见了,都不和我叙旧一下吗?”
“我可不认识叫阿特莱的同学。”程家槐冷哼一声,“更何况,你的老同学千千万,少我一个也不少。”
在程家槐的印象里,何景云从来不缺朋友,更不缺关系暧昧的“同学”,风流和健忘好像是有钱人与生俱来的天性,玩弄真心更是他们的特长。
他这次是不是又起了玩弄他的心思,还未可知。
他只觉得曾经的自己很蠢,竟然有那么几个瞬间把他的戏言当作永恒。
何景云看着程家槐的冷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还在生气呢?
也是,他当年出国留学的事没有来得及当面告诉他,急匆匆就走了。
他本来想在研究生毕业同学会跟他说这件事的,可是那天被灌了太多酒,后面醉得什么都忘了,后面好几天都没找到程家槐,想着反正假期还能回国见面,不是什么大事,就上了飞机。
他后来下飞机想在微信上告知一下,结果莫名其妙被拉黑了,估计是程家槐从谁那儿知道自己出国的事,怨他没告诉他吧。
谁能想到国外爆发疫情回不了国,这一耽误就是四年,后来他的几个纪录片项目忙着收尾上映,又拖了三年,等办完回国手续,他已经总共在国外待了七年。
他和程家槐有七年没见面了。
他其实很想跟他说一声,好久不见。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先道歉,还是先寒暄。
天气太晴朗,程家槐清峻的侧脸在窗外纷飞的柳絮和杂乱的光线里变得模糊。
“好吧,程教授。”何景云往座椅靠背上躺了下去,波澜不惊的笑容挂在脸上,“那么,作为阿特莱导演,我能邀请您帮我写个影评吗?稿费都好商量,我打算回国发展了。”
“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程家槐想,何景云果然还是那个精明的商人。
何景云想,程家槐果然还是那个不容许任何计划被打乱的小古板。
程家槐和何景云曾经被并称为垣城大学中文系两大学神,不过二位的学习态度似乎迥然不同。
程家槐作为努力型选手,每天在图书馆都能见到他的身影,每节专业课他也从来不缺席。
至于何景云,旷课迟到是他的常态,有次专业考试他差点睡过,穿个拖鞋就来了考场,没想到最后成绩还能考98,这种天赋型选手才是更叫人咬牙切齿。
两个成绩优等生最开始确实是互相看不上彼此,谁又能想到二位在曾经的同学时光里是怎么对彼此产生朦胧情愫的。
大巴在落日的余晖里穿行,两个人怀着一肚子心事,一路无话。
穿过隧道和山坡,向山谷方向前行,大片油菜花田赫然显现,汩汩的溪流一路蜿蜒至远处的小镇,临河而起的水阁木楼在花影里绰影幢幢,水面不宽阔,却恰好容下小桥轻卧,杨柳依依。
平林这座古老的小镇在水上静默地伫立,这里便是节目录制的第一站。
节目组安排的第一项行程是聚餐,程家槐认为这和应酬没什么区别,而何景云坐在他旁边,更让他如坐针毡。
聚餐的场地在一家酒楼里,八位嘉宾围在一桌,从二楼往外眺望,小镇景色清晰可见,白墙青瓦,乌篷慢摇,独属于水乡的暮色轻轻飘洒下来。
吃食都是些当地特色菜,还配了点黄酒,可谓丰盛,席间嘉宾们又正式互相介绍了一圈。
本来以为酒足饭饱之后今天的行程就差不多了,结果饭后节目组给各位嘉宾一人发了一页纸和一支笔。
程家槐看着手里的《旅行团初始记忆大考察》陷入沉思。
策划笑眯眯道:“相信大家通过刚刚的相处对彼此都有了初步的认识,为了加深各位对旅行团成员们的印象,请各位嘉宾按照表上给出的嘉宾照片,分别填出对应嘉宾的姓名、职业或研究领域、代表作,我们将会根据大家填表的正确率和详细度,从高到低决定各位选择入住房间的顺序~”
程家槐看看表上各位嘉宾的精修图,又看看桌上坐着的一圈人,露出茫然的神情。
完了,他认不清人了。
根据男女性别区分法和排除法,他硬着头皮把表填了一大半。
“你是不是脸盲又犯了?”旁边的何景云笑了一声,悄悄凑过来,“要不要把我填的借给你看?”
“请各位嘉宾不要作弊哦~”策划蹑手蹑脚走到程家槐身后,点点他右边的何景云,又点了点他左边坐着的赵凌,这小子竟然还在用手机偷查!
程家槐瞪了何景云一眼:“写你自己的吧。”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表交给了策划。
毫无悬念,程家槐凭借自己深厚的脸盲功力在“旅行团初始记忆大考察”环节获得了倒数第二的好成绩。
而倒数第一则另有其人。
策划看着何景云的零分答卷,露出惊讶的神情:“一个都没写对,还敢让别人抄?!”
何景云也一脸惊讶地拿过自己填的表格:“怎么会呢,这位眉目清秀的年轻小哥,难道不是赵凌吗?”
嘉宾们一看,纷纷笑出了声。
“阿特莱导演,你指着的是程家槐教授的照片。”策划同情地拍拍何景云的肩膀,“你得好好治治你的脸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