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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琀珏(5) ...

  •   琀珏裹着一身寒气钻入包厢时,纪凛烛还没到。

      大家都吵着琀珏来太晚了该罚,小小包厢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巧妙地将他一身的血腥味掩盖。

      外面天寒地冻,里面热得让人忍不住想穿短袖。一冷一热一激,加上琀珏心里好一阵奇怪的烦躁,他很快就头晕起来。

      被灌了两瓶啤酒,他说他要睡觉,大家也就不再折腾他。

      音响声大噪,霓虹灯条在四壁上圈成不同的图案,斑斓缤纷五光十色的灯转来转去,琀珏身体陷在沙发里,眼睛一闭就再也不想睁开。

      没有外力加持,琀珏通常是无法入眠的。看似他紧闭着眼睡着了一样,实际身边一切动静一清二楚。

      吵闹大概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次包厢门再度被打开,好一阵冷气扑面,琀珏裹紧了身上衣服。

      大家吼到一半的歌声停止,全都高高兴兴叽叽喳喳迎接着什么。乱成一团的说话声里,琀珏异常灵敏地捕捉到纪凛烛的声音。

      纪凛烛问他们琀珏怎么了。他们说琀珏睡着了。纪凛烛惊奇地问这么吵怎么能睡着呢?他们说不管他。

      后来琀珏听到了原因。原来因为下大雪交通堵塞,纪凛烛坐的公交车被堵在路上,等她到咖啡馆时已经迟到将近一个小时了。

      想着许是对方觉得她太过失礼而早早离开,纪凛烛就给老师打电话表示歉意。但老师表示也联系不上那人,所以半个小时后,老师亲自过去和纪凛烛谈。

      最后纪凛烛还是拒绝了老师的好意。依照她的家庭情况来说,早早工作远走高飞是好事。且不说她大伯不会同意她接着往上考,即使放弃领取助学金,把家里人瞒住,她一边搞研究一边勤工俭学也过于辛苦。

      说到这里,琀珏松了一口气。大家嘻嘻哈哈接着唱接着玩,一折腾,就折腾到清晨五点。

      大家前段时间加班加点熬夜,现在也都玩累了,一个个横七竖八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就呼呼大睡,包厢里安静下来,琀珏起伏的心绪也得以平缓。

      他还是休不了眠,但又懒得动,就一直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旁游动,琀珏没有理会,直到那声音近了。

      突然,一抹清凉被点在额头上,轻飘又柔软如羽毛一样的东西带着这股凉意在他额头上滑动。

      一下就消失了,紧接着声音又响,又靠近了。

      这次琀珏猛地睁开眼,伸手抓住了那正在靠近的手腕。

      碘伏从棉棒顶端滑落,沿着棉棒的杆一路流到掐着棉棒的指尖。

      “你要干什么?”琀珏嗓子发哑。

      “我看你受伤了……”纪凛烛有些尴尬,“这么长的口子,你没事吧?”

      琀珏顺着纪凛烛担忧的目光摸向自己的额头,果真摸到一条长五厘米的划痕,估计是当时全斯桉用那根棍子划的。

      包厢里不知何时开了大灯。他刚回来的时候光线很暗他还带着帽子,怪不得没人看见。

      “伤口在这里很危险的,要去医院吗?”为避免打扰到别人睡觉,纪凛烛悄声问道,“但是我看没流血,就只给你拿了碘伏……”

      “我没事,不小心的。”

      再深一点恐怕就要露出内里的电路板了。琀珏连忙松开纪凛烛的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将伤口挡住。

      “哦……”纪凛烛说着就要把那棉棒丢掉。

      “等等。”

      等琀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话已经出了口。

      毫无办法,琀珏也不清楚他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扭捏地说了句特别有病的话。

      “消毒的话,涂、涂点也行……”

      “哦、哦。”

      场面好像更加尴尬了。

      纪凛烛换了根棉棒沾了沾碘伏,琀珏跟傻子似的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乖乖地任凭那根棉棒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

      时间被无限拉长,包厢里氤氲着的烘热暖气和琀珏额头上那份带着淡淡痒意的清凉相抵触,有点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感觉。

      讲到这里,玄烈忽地换了个姿势坐着,边动边故意发出很大声音,气呼呼地把脚边一个石子朝着海面丢了好远,好像那石子把他怎么了似的。

      片刻,玄烈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她、她给你擦药?”

      琀珏孱弱地微微转过头对着玄烈,眼里似笑非笑,“对,她没给你擦过吗?”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琀珏下场应该和那全斯桉差不多了。

      玄烈狠狠瞪着琀珏,有时候眼神里带着的脏字比说出来的更脏。接着他转向别处,再不想看琀珏一眼,“你继续。”

      转眼纪凛烛大二下学期,琀珏该毕业了。

      早春三月,琀珏刚把自己毕设交上去,韶赋修居然亲临缱清州,打的旗号是来看看他。

      实际上琀珏一清二楚,韶赋修回来是因为他在这的线人发现了林瑀的存在。

      林瑀也在默默关注着纪凛烛。

      过多的内容韶赋修不和琀珏说,他整天整夜不出门,但也不闲着,从早到晚进进出出的线人都快赶上琀珏每天坐公交车上学见过的人多了。

      某个空闲的中午,琀珏终于趁着端茶的功夫跟韶赋修说几句话。

      他问他要是毕业了纪凛烛怎么办,韶赋修站在落地窗旁背着手一言不发。直到琀珏要离开时,韶赋修突然蹦了一句。

      “那就杀掉好了。”

      琀珏一开始不能相信,韶赋修见他不回应,转过身来接着道:“怎么?舍不得?”

      “不不,我……”

      琀珏要辩解,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韶赋修一下子把他的内心看得透透的,那双可以洞悉人心的眼睛,令琀珏发麻。

      “真的‘不’吗?”

      也是奇怪,韶赋修的话一完,琀珏嘴里的“不”字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说,你好像对我之前的命令很上心呢,紧密观察,寸步不离,是吗?你别告诉我,你观察出感情来了。”

      韶赋修的话尖锐刺耳,听得琀珏心里打鼓却又针扎般不爽。

      “别忘了你是谁,”韶赋修从琀珏手里接过那杯茶,“老套烂俗的话我不想说,就一句话,我最后的命令,杀了她。”

      后来琀珏不记得他拒绝了没有,大概是没有的,他从来不敢违背韶赋修的命令,他因此而生,没有权利反抗。

      但他用行动表示他的态度,那就是拒绝出门。

      导师联系他毕设要改,不去。要论文,不写。工作室有项目,不管。总之就是不出门。

      最大胆的一次,他把韶赋修都晾在门外十分钟不肯开门。

      下场也很明显,他被暴打了一顿。逼急了他也会虚弱地说一句:“你把我打死算了。”

      但就是这句话,让韶赋修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叮呤咣啷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琀珏伤痕累累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直不起身,韶赋修霸占着沙发望着窗外翘起二郎腿。

      过了一会,韶赋修来了一句,“开始飘杨絮了。”

      比韶赋修声音更早飘到琀珏耳畔的,是窗边风中摇曳的银铃。郁郁葱茏间,一团团毛绒精灵浩浩荡荡越过低空,在干燥温暖的人间撒泼打滚。

      琀珏忽然很想看一眼那样的景色,生怕下一秒他真的就死了。

      不过他没能抬起头,因为伤得太重了,是他受过最严重的一次伤。

      【琀珏:不过这次……比我那次伤得重多了……你真狠啊。】

      【玄烈:别说废话。】

      韶赋修也就是那么一说,他早看出琀珏什么意思,只不过为探探琀珏会不会忤逆他罢了。

      不过韶赋修不松口,琀珏仍然坚持着不出门,到那一天。

      琀珏的突然闭关令整个工作室措手不及,他们才刚在一重要比赛上报了名,正是需要人手需要大脑的时候。

      前几次大家开会都还忍隐着不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基本次次把琀珏拎出来大骂一顿,说他这种行为和不辞而别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好在除琀珏之外的骨干都很有责任心,大家一起拼着顶着,把艰难的阶段熬了过去,熬到一等奖到手,熬到获奖证书寄到了工作室。

      好歹琀珏消失前还参与了一点,大家就把他的名字也加在了最后。

      获奖证书和奖杯被放在工作室最耀眼的地方,纪凛烛也不好拿走,她便偷偷留了个复印件。

      那天一早,纪凛烛就拿着打听来的琀珏的地址登上公交车。一路晃悠过各式各样的建筑,她靠在车窗边,想着什么时候也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

      琀珏家在十三层,这里每一扇门整齐排布,每一条走廊都修得一模一样,还铺着地毯,踩上去像被浮游生物包裹着。

      纪凛烛还以为走错了,误入了什么酒店。

      站在纸上记着的1307房间前,纪凛烛想了想,还是没有敲响门。她拿出笔纸写了几行字,又从包里掏出那张获奖证书复印件,打算从门下的缝隙里塞过去。

      不过她塞到一半,拿两张纸就被从里面飞快抽走了。纪凛烛一脸懵,但纸进去后就没了反应。

      她犹豫一瞬,打算敲门时,门忽地打开了。

      琀珏脸上头上胳膊上腿上缠的全是乱七八糟的纱布和贴得歪歪扭扭的创口贴。门一开,两人还尚未说话,他缠在手上那团未剪短的纱布掉到了地上。

      纪凛烛惊呼:“你怎么了?”

      琀珏把纱布捡起来,“我,没事……”

      那些伤养养也就好了,可伤口透出的那些关于机器人的痕迹,琀珏实在无法展示给纪凛烛看,只好临时把自己包成粽子,掩盖住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进来吧。”琀珏侧身让开一条道。

      纪凛烛一只脚迈出来,却半天没落地,她疑惑地四下张望着,朝门内阒无一人的房间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好!我是、我是琀珏的同学,我……”

      “我家没人。”琀珏打断道。但他觉得该有个理由,于是说:“我是孤儿。”

      没成想,纪凛烛笑了,笑里很温暖,还带着点歉意、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可惜。

      站在明亮室内与混黑走廊之间,她笑着说:“我也是。”

      很少有人对话的共情点放在这里,琀珏从未想过纪凛烛会这样回答,于是难免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或许不一样的心绪开始得更早些,但琀珏几乎可以确定这种心绪有一个膨胀节点就在这里。

      也是生平第一次,琀珏开始对未来产生联想。可惜,有联想就有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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