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三见》叹非晚

170、番外3

　　离页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千池的那一张大脸。

　　洗发水的清香味扑面而来，发梢上的水珠滑落入他的眼。离页睡眼惺忪把头一偏，不理他。

　　千池却叫道：“起床。”

　　离页顺手拉过睡袋，蒙住了头。

　　“快点儿，太阳都晒屁股了。”千池拉开了离页的睡袋，把他从睡梦中解救出来。后者依然迷离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垂着头，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继续睡。

　　千池托起离页的脸，另一只手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道：“很困啊？都十点了，怎么还没睡醒？”

　　离页抬起幽怨的眼，睨着他，反问：“你还有脸说？”

　　“哈哈。”千池讪笑一声，收回理头发的手，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脖子上。那里密密麻麻一片红。

　　昨晚从草地上回来，洗过脸之后，两人就开始深入交流。

　　星夜下，辽阔的草地上，远远的一顶帐篷里点着暖黄色的光，帐篷内是两个纠缠不清的影子。

　　起先，是离页先招惹的千池，后来渐渐被千池占了上风。睡袋里原本很干净，可由于皆湿发的缘故，很快就湿了。再后来就沾染了别的东西，睡袋不能睡了，他们便换了一个新的。

　　旁边是弄脏的睡袋。

　　目前离页睡的这个，是最后一个了。

　　“你要今天晚上再把这个弄脏，咱俩睡觉怎么办？”离页问。

　　“嗯……”千池竟然真的思考起来了，他跪坐在离页面前，过了片刻道，“夏天的话其实不睡睡袋也可以。”

　　“你半夜想冻死我呀？这是新疆。”

　　“其实你可以睡我怀里。”千池贱兮兮道。

　　离页看着他。千池倒是笑得很开心。

　　他掐了一把千池的脸，然后起身走出了睡袋。

　　十点钟太阳差不多刚刚升起，天边橘红色的云霞持续翻涌，云层间隙的光从遥远的天边散落在群上之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座座通往天堂的雾梯。

　　离页洗完脸站在那里，遥远的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

　　有牧民在隔壁山头上放牧，散落的羊群看起来足有几百只。它们占满了半个山头，离页远远地看见那个牧民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却在不久之后，别过了脸。

　　千池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见离页驻足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看什么呢？”顺着离页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了对面山头上的牧民，“你想吃羊肉？”

　　“不想。”离页说，他扭过头，扫了眼帐篷，问：“今晚还住这儿吗？”

　　千池想了想，“不住了，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离页点头答应。

　　这里除过一望无际的山林别无他物，两人背着厚重的行囊走了很远的路。在路途中遇到了几位驴友，一个面容清秀是个男孩子和他同行的另一个男孩子长着一张冰山脸。两个互相帮衬的女孩子，一个穿红衣的男大学生。

　　据了解，那位面容清秀的男孩儿，名叫沈沨，另一个叫段文许。那两个女孩儿，一个叫李秀，一个叫孟听，穿红衣的男大学生叫陆文。

　　几人相互一打听发现目的地相同便一起走了。

　　听沈沨说他和段文许也是刚刚高考完，出来旅游的，问他们打算选专业时，听到他俩想学医，那个男大学生陆文顷刻扭过了头，咆哮道：“千万别！学医天打雷劈啊！”

　　那两个女孩儿也异口同声道：“千万别学医！”

　　如此发自肺腑的良言，离页和千池震惊之余不免有些感慨，笑问道：“学医真的很可怕吗？”

　　李秀疯狂点头，“是很可怕，每天都胜似在高考，大一的书摞起来就能到宿舍天花板。”

　　“你学医还是你同学有学医的？”千池问。

　　“我同学。”

　　“哦。”千池不以为意，一笑了之，“没关系，报之前我们就想好了。”

　　“我劝你最好别了，学医路慢慢，和修仙没什么两样，我有好多同学，都计划毕业就去如境都呢。”陆文道，“修仙世界才有趣呢，而且学费比大学便宜多了。”

　　“如境都，听说如境都素问长老不是仙去了？”李秀问道，“现在如境都大小事务都交给她儿子打理了。”

　　“这你都能知道，消息没少打听吧，是不是也计划着去如境都？”陆文问。

　　“没有，如境都天下皆知，况且招生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已经有不少大学生去探底了，关于素问长老这事都已经传遍了。”李秀说。

　　“行吧。”

　　离页千池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素问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沈沨和段文许已经走到了前排，其他人紧随其后。

　　跨过湍急的河流，走过茂密的丛林，在日落之前横跨十公里，走到了另外的世外桃源。

　　这里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草地，有趣的是，在不远处的山头处有一座庙。庙宇金碧辉煌，大开着门，里面竟然有人在祭拜，看服侍像是汉人。

　　庙的牌匾上赫赫写着廖吾庙三个大字。

　　在新疆几乎很少见到庙宇。或许，历经千年这里的风俗习惯渐渐地改变了。

　　离页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拿着一支登山杖，与其他人一起驻足在一起，观望着那座庙。

　　廖吾这个名字他们从素问那里听过。

　　迎面而来的风里，来自千年之前的呼唤促使他们更向前一步。他们不约而同地阔步迈进了廖吾庙里。

　　那些汉人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祭拜完离开了。

　　入目的是一尊金身像，眸光微垂似乎有无限的柔情，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姿态挺拔，与常见的神像不同，他的双手是张开的，像是一个大大的拥抱。神爱世人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几人皆抬起头来，仰望着他。

　　温热的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拨动了门口的风铃。

　　来自数千年前对廖吾的沉重情感，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情绪侵蚀着千池。

　　他蹙着眉，心脏一阵闷疼，离页的余光里看见了千池，他不明白千池这是怎么了，只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很痛苦。

　　离页把登山杖换了一只手在拿，另外一只把千池的手握在了手中。

　　千池没有反应，波澜横生的眼中，是廖吾的金身。

　　远方的风里，恢宏的太阳持续落下，廖吾站在高高的台上，曾受千人万人祭拜，他微垂的目光里，在某一刻钟似乎流了泪，泪光晶莹一闪，令所有人见之变色。

　　他们怔了一下，孟听道：“我，是不是看错了？神像流泪了？”

　　就在她讲完这句话的下一秒，那晶莹的泪光便再也看不见了。

　　“又没了。”她道。

　　就在此刻，一片寂静的时候，沈沨扑通一声跪下，朝神像拜了三拜。段文许蹲了下来，抓着他一只胳膊，问：“你干什么？”

　　沈沨拜了三拜起来，一副“你不是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他。段文许明白他的眼神在说什么，解释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拜他？”

　　“他是神啊，我就拜拜他。”沈沨道。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千池长久地注视着神像，他似乎在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抬起双臂对神像作了个古时的揖。

　　离页看得一愣，不过，既是神，的确该拜拜。

　　于是他也照着千池的样子，作了个古时的揖。

　　“走吧。”风铃的脆响更加强烈，好像要挽留他们。千池说出的话，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他和离页一同仰起头，就见神像静静地看着他们。

　　千池感觉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他想起什么，可当风刮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记起来。

　　过去无可挽回，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是该忘记。

　　他回握离页的手，离页看着他，手心的温度骤升。

　　离页明白千池所想所思，千池也知道离页明白他。

　　千池的视线落在离页的红唇上，片刻偏过头，轻轻一吻，又离开。

　　千池朝他一笑，偏过头扫了眼其他人，道：“走吧，去找地方搭帐篷吧，天要黑了。”

　　“哦，好。”李秀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孟听出去了。段文许见沈沨看神像看得入迷，劝了几句，把他也拉走了。

　　千池和离页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微风里，日落的霞光中，金碧辉煌的神殿前，两人回过头。神像依旧微微张开双臂看着他们，他好像可以拥抱世间万物，也好像仅仅是为了拥抱他们。

　　千年前的轰然变革早已落幕，外面的世界在素问的治理下走向繁荣自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是理想主义者的胜利，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胜利，圣贤书再不是一团废纸。如境都年轻一辈人才尽出，天界奚落手里的橘猫也修成了人。

　　他们不记得曾经为此付出过什么努力，但今后走的每一条路都会鲜花遍地。

　　很多年以后，离页成为了某医院骨科的中流砥柱，千池成为了肿瘤科一把手。

　　他们的名字在修仙界，在人世，乃至幽蒙谷流芳百世。

　　医院里，长长的走廊上，离医师脚步缓缓，一分钟后，推开门，朝里面的人叫道：“亲爱的，下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