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娆一梦》昔年莎

3、第 3 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名舞姬一边唱，一边莲步轻移，双手叠起，置于嘴前，眼含笑意，水袖下垂，随着身体动作，轻轻晃动。

　　她走到大厅中间便停住，头侧往一边，发丝微微晃动，金色的步摇插在发丝里，摇晃着发出哒哒的声响。

　　鼓声响起， “咚咚咚”。

　　应腰於便和其她舞姬一齐从侧边款款走到这领舞舞姬的身后。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们齐声轻唱，水袖往身侧一甩，转身，回眸一笑。

　　舞姬们穿着绿裙旋转，水袖在空中划成弧形，像是在风中摇曳的杨柳一般。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应腰於眼波流转，扭腰，抬手，将这几个月反复练习的动作最完美地呈现出来。

　　因为，现在宋陈正坐在大殿上。

　　应腰於看着他，心中欢喜极了，自上次一别又数月有余。

　　她的笑，是喜不自禁地笑。

　　随着旋转，发丝荡起，这些舞姬都是出挑的美人，但应腰於在其中，是更加出挑的那一位。

　　一对比，总是比旁人美上几分。

　　鼓声一停，她们将水袖收起，低头躬身，缓步退场。

　　可是，这一次，宋陈没有轻轻拍手。

　　若是不拍手，这就是不满意的意思。舞姬们面面相觑，这出乎了她们的意料。

　　应腰於有些疑惑，明明管事们都说《相和歌》是这次的舞里最好的。

　　她躲在一旁，偷偷地看宋陈，他的侧脸，鼻梁高挺，像是在平和蜿蜒的山脉上陡然升起了一座山峰。

　　这次，他竟然选了另一支舞入宫。

　　宋陈起身，准备离开，应腰於又特意往他视线里挪了挪。她今天极美，画了精致的妆容，肤白如雪，两条螺子黛画出的柳叶弯眉，衬得她媚眼如丝。

　　宋陈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驻足在她面前。

　　“拜见宋大人。”她屈膝行礼。

　　他笑：“你今日表现得极好。”

　　应腰於红了脸，低下头说了句：“多谢大人夸奖。”

　　就这么几句话，她的心似乎要从胸腔蹦出。

　　“你的母亲弟弟都好。”他又轻轻说。

　　这么一句话几乎要击溃她的情绪。

　　“嗯。”她点了点头，一时鼻酸，带着哭腔回答。

　　周围的舞姬眼神中尽是意味不明，看着他们两人。

　　宋侍中大人是太后和皇帝眼前的红人，整日在宫中侍奉。太后喜欢赏舞，他便亲自来乐府挑选上献的舞蹈。舞姬都期盼着能得他青睐，从此飞黄腾达。

　　宋陈对她点了点头，带着随从走了。这个随从应腰於认得，是当时在永安巷见过的人，叫“卫临”。

　　应腰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回头。

　　“哟，应腰於，你和宋大人什么关系啊？”有个尖利的女声开口问。说话的人是萧言凌，是这次领舞的舞姬，她正斜睨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萧言凌长相妩媚，身材丰满，腰肢纤细，是男人眼中的尤物。

　　应腰於迎上她的目光，将头微微一偏，目光移到别处去了。

　　“莫非，你是宋大人的陪床？”她笑着说。

　　挑衅，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是这样温和的一个人，怯懦，自卑，敏感，脆弱，在这乐府中也是整日不说话。

　　应腰於倒吸一口气，低头不语。

　　“怎么？被我说中了。”她步步紧逼，红唇白齿，咧开嘴笑了。

　　周围的舞姬开始窃窃私语。

　　应腰於摇了摇头，抬眼看了萧言凌一眼，才憋出几个字：“你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都说，你是得了宋大人关照，才进的乐府。”

　　“我是得了宋大人关照，但不是你说的那样····”应腰於极力地辩解着，一时面红耳赤，情绪激动起来，眼泪便往下流。

　　萧家是伶人舞姬世家，她的姐姐从前在一次表演被廷尉看中娶回家作了侧室，她算是七扭八拐的有了些朝中的关系，总把自己当官家小姐看待。

　　应腰於孤立无援站在那里，只能低头抹泪。

　　“萧姑娘，还是不要欺负人的为好。”一个男声响起。

　　应腰於抬头望去，大厅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刚刚离去的宋陈。

　　萧言凌见是他，脸色一变，大惊，低头恭顺地说：“宋大人。”

　　“我方才在门口听了好一会，萧姑娘竟提到了我。”宋陈的声音波澜不惊，边说边从大厅门口走到了应腰於身边。

　　萧言凌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小人无知。”

　　“无知？这里最忌讳的就是无知。”他盯着跪在地上的萧言凌一字一句地说到，他的眼眸里像是含着冬天里被冻住一汪湖水，没有温度又坚硬无比。

　　萧言凌跪在地上：“奴婢知错了。”

　　“萧姑娘，我知道你的姐姐颇受张廷尉宠爱，我自然要给张廷尉一个面子。今天的事我当没有听到，下次你多多注意才是。”

　　“是，多谢宋大人。”萧言凌立刻回，她松了一口气，刚才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宋陈开口对一旁的舞姬们说。

　　这些舞姬便纷纷低头行礼退下。

　　应腰於本来也想走，但宋陈抬手示意她停下，她便止住了脚步。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哭的眼睛红肿。

　　“你还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情，”待人走了，宋陈看着她开口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恶意，要适应。”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一字一句地教她，这朝堂之上，宫闱之中的明争暗斗，与这几句讥讽相比，可要厉害很多。

　　一缕发丝粘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添了几分风情，她点了点头。

　　“你以后多加小心，若是有事，找我，”他说。

　　宋陈剑眉星目，面目俊朗，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应腰於看着面前的宋陈，问：“宋大人，您方才不是离开了？”

　　宋陈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方才走到门口之时，心中忽然一跳，本能地觉得应腰於出事了，便折返了回来。

　　他看着面前的应腰於，她眼角还有泪痕，鼻尖哭得发红。一年多的时间，这个他亲自从永安巷带回来女孩，长大了，褪去了青涩，渐渐成为了女人的模样，连他也要多看一眼的女人模样。

　　“我忘了和张管事交待事情，又折返回来，刚好看见这事。”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总不能说，他预感她有事情。

　　应腰於行了个礼道：“每每有事，宋大人总能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毕竟你是我带进乐府的。”宋陈道。

　　他闻见应腰於身上飘出来的脂粉香，吸了吸鼻子。

　　“宋大人，今日一别，怕是明年才能再见。”她抬起头看他，眼中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

　　她知道，皇帝寿宴过后，宫中这一年再无盛会，宋陈便不会再来乐府。

　　“嗯，怕是要明年才能来。若是有事的话，可以告诉卫临，”他说，怕应腰於不知道是谁，又补充道，“就是上次同我一道的人，他会定期来见乐府令张大人。”

　　“是。”应腰於点头，她的眼眸露出了一种期待，她看着宋陈，又问：“不知道，宋大人这段时日有何要事要忙？若是可以，能多来乐府便是极好。”

　　她这样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她这样内向的一个人，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鼓动着一般，大胆地开了口。

　　面前的少女脸带红晕，娇羞的模样，宋陈看一眼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少女的情愫写在面颊上，写在眼神里，挂在她扑闪的睫毛上。

　　宋陈这样的英俊潇洒，总能得到女子的青睐，但他不为所动。朝中有传闻说他不近女色，甚至说他有龙阳之好。

　　面前这个姿容绝色的女孩，却能一反常态地抓住他的眼球，原来他不是不为所动，是别的女子不够貌美。

　　方才，他在大厅之上，一眼便认出了应腰於，她美得突出。她们的这一支舞《相和歌》是极好的，他没有挑选，是有一些私心在。他知道，应腰於这样的姿容，若如入了宫，定会被人看上。

　　毕竟这乐府的舞姬，不光光是舞姬，也是太后美人计的棋子，用来笼络朝中人心。每一次宫中的盛会，太后如此重视，要他亲自来乐府挑选舞姬，也是为了保证这“美人计”的质量。

　　若是有貌美的舞姬被朝臣看上，太后非常乐意于赏赐，一方面能笼络人心，另一方面能让舞姬行使监视之职，将朝臣的动向一一上报，包括他们梦中的呓语。

　　“若是可以，我便多来，”他道，顿了顿，又问，“为什么要我多来？”

　　他明知故问，但只是想要问个明白，毕竟，他想从她口中听亲口听到想要的回答。

　　应腰於一时间红了脸，垂眸，轻咬下唇，眨了眨眼，才说：“我，我想多多见见大人。”

　　“为何要多多见我？”他嘴角有一丝笑意。

　　“因为，因为····”应腰於红了脸，却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倾慕大人。”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几个字，面颊便更红了。

　　“倾慕本官什么？”他笑得更明显了一些。

　　“待我好。”

　　宋陈没有再追问了，他满意这样的回答。他是待她好，他从未这样对过别的女子，应腰於于他而言不一样。

　　两人站在空旷的乐府大厅里，相顾无言，只是那眼神里都是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