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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猪油拌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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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尘将王文茵带到前院东边的禅房内。
屋内有位体态龙钟的老尼坐在蒲团上打坐,见静尘带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娃进门,眼中闪过一抹诧色。
这是住持妙善第一次与王文茵见面,之前听静尘提及,说她是蔡家二房夫人的远房亲戚,因家道中落,来京城投奔未婚夫家,不想却被退了亲,又感染了时疫,蔡府不便容留她,让门房将她们姐弟送来福田院静养,只留下一锭银子,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
蔡家二房夫人的来历妙善是知道的,虽是前朝宰相之女,但王家早已没落。兼之当今太后对新党成员颇为憎恶,蔡家长房相公已被贬去蜀地,她自然是没将这位蔡家二房夫人的远房侄女放在心上,任由她们姐弟二人自生自灭。
不想,今日一见这王家小娘子,年纪虽幼,周身气度却是不凡,心里不禁疑惑,莫非是自己看走眼了?若眼前这位王家小娘子并非什么蔡家二房夫人的远房亲戚,而是她的嫡亲侄女,那岂不是给自己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
妙善不动声色颔首:“王小娘子,身体贵恙?”
王文茵向妙善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太照拂,已无大碍。”
妙善闻言尴尬一笑,抬手示意徒弟:“静尘,给王小娘子看座。”
“王小娘子,请上座。”静尘将王文茵请到榻上就坐,奉上一盏茶后又退到一旁站定。
“小娘子来静缘庵已有一段时日,我本应该亲自去探望你的,奈何前段时日感染了风寒,我这徒儿坚持不肯让我出门见客,还望小娘子见谅。”
妙善这老尼睁着眼说瞎话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王文茵是通透人,自然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别说妙善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就算知道也未必见得会对她另眼相待,便客套道:“师太不必多礼,您肯收留我们姐弟二人,我已是感激不尽。”
妙善暗想,这王小娘子小小年纪就学会打官腔,定是从小耳濡目染,看来她即便不是蔡家二房夫人的嫡亲侄女,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怠慢不得。
“不知小娘子家中可还有亲人?”
“不瞒师太,老家尚有一个二叔,因其非我祖母亲生,与我们姐弟早已断了联系。”
妙善叹了口气表示同情,又追问道:“小娘子与蔡家二夫人可是近亲?”
王文茵断然摇头:“不是。”
她倒不是想骗妙善,而是在她看来二姑母不顾亲情天寒地冻将她们姐弟赶出门,定是想跟他们划清界限,自己又何必上赶着讨人嫌,不如断了这门亲来得爽利。
这显然是出乎妙善的预料,看来王家姐弟并非那位传说中的前朝宰相之孙。
“如此看来,小娘子在汴京城已是无亲无故?”
“正是如此。”王文茵很坦然。
妙善心想,既然你没什么靠山,那我也没义务救济你,便婉转道:“小娘子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留在此处。”王文茵直言。
妙善倒吸一口气,心里有些不爽,脸上还维持着官方笑容:“小娘子可知,静缘庵虽为福田院,救助的却是鳏寡孤独、老弱病残之人。小娘子既已痊愈,且还如此年轻,不宜在此处久留,还是另谋出路为好。”
王文茵笑笑:“师太,您误解我的意思了。”
妙善挑起一边眉毛:“此话怎讲?”
“我的意思是,我想留在此处帮静缘庵另谋出路。”王文茵端起茶杯呷一口茶。
“嘶——”静尘闻言嗤笑,这个王小娘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当着师父的面大言不惭。
妙善的眼角风扫向静尘,示意她做好表情管理,虽然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身为出家人要持戒打诳语,岂能将内心所想写到脸上供人瞻仰。
“咳……”妙善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知王小娘子打算如何帮静缘庵另谋出路?”
王文茵放下茶杯,视线投向盛过米粉的那只空碗:“师太可吃了我做的米粉?”
妙善似乎这才想起将王文茵唤来此处的目的,眼神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只空碗,脸上讪讪,刻意强调:“这碗米粉我只浅浅尝了一筷子。”
王文茵笑着道:“师太觉得这米粉味道如何?”
“味道嘛……”妙善回想起米粉入口爽滑柔韧的滋味,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是不错。”
王文茵谦逊道:“师太谬赞。”
“听说这米粉是小娘子用陈年的籼米所制?”
“正是。”
妙善眼神闪烁:“不知小娘子是如何用籼米制作出米粉的?”
王文茵抿嘴摇头:“制作米粉的秘方乃是我的独家机密,恕我不能告知。”
妙善尬笑,心想王小娘子年纪不大,脑子倒是很清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小娘子又是从何得知籼米能做成滑溜爽口的米粉?”
王文茵自然是不能把自己穿越后世这种真话告诉妙善,哪怕她敢说,妙善也不敢信,于是便胡诌道:“先祖父曾游历四方,将沿途所见的各地风土人情记录在册。我便是从这本册子上读到西南地区的大理国人善用籼米制作更易入口的米粉,就尝试着模仿了一下,不想竟真的成功了。”
妙善心里一动:“原来如此,小娘子果然家学渊源。我素来喜爱各地的风俗,不知小娘子可否将这册子借我一阅?”
王文茵两手一摊,遗憾道:“来京途中行李被窃,连同这本册子一起,不知所踪。”
妙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如此宝贵的册子丢了真是太可惜了。”
王文茵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师太不必担心,我早已将册子里的内容牢记在心。”
“如此……甚好,呵呵。”妙善干笑两声,心知从王文茵嘴里套不出实话,脸上难免有些扫兴。
王文茵察言观色,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正色道:“我想与师太商量一事。”
“何事?”妙善张嘴打了个呵欠,看样子不太感兴趣。
“师太是否愿意同我一起做卖米粉买卖?”
妙善的嘴张成了“O”型:“做米粉买卖?”
王文茵含笑点头。
妙善有点心动,王小娘子做的米粉比寻常所见的汤饼更爽口弹牙,拿去售卖倒确实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不过她担心王文茵会借机要她出钱出粮,直言:“王小娘子打算怎么合作?我手头既无余钱,亦无余粮。”
“无须师太出钱出粮。”
竟有这等好事!
妙善不敢相信,复问:“无须出钱出粮,那需要我提供什么?”
“招牌和场地。”
“此话怎讲?”
王文茵解释道:“既要卖米粉,那便需要个名头,有静缘庵这块招牌在,食客自然也更放心些。”
“那倒是。”妙善颇为自得:“打着我们静缘庵的招牌出去卖米粉,必定比无名无分的小作坊强多了。”
这也正是王文茵想要的。就目前的处境而言,她还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反而躲在静缘庵这块招牌背后做事相对更简单一些。
“正是如此。”王文茵点头附和。
妙善给徒弟静尘使了个眼色,静尘秒懂,轻咳一声道:“王小娘子借用我们静缘庵的招牌做米粉买卖,我们静缘庵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王文茵抿嘴一笑:“先前我同师太已有约定,赊一石米按民价折算约700文,月息一分,借用灶房多付一分月息,加上静缘庵这块招牌,我愿意再多付一分月息,也就是每月三分利息,共计210文。师太,觉得如何?”
妙善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这笔买卖划得来,不过是借个名头就能白得一分利,何乐而不为?不过她还有顾虑:“假设小娘子的米粉买卖惹了是非,岂不是要连累我们静缘庵?”
“师太不必担心,但凡我的米粉买卖出了任何事故都与静缘庵无关。”王文茵给妙善派定心丸:“若是师太不放心,我们可以立字为据。”
这下妙善更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回头跟静尘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两人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不过……”王文茵话锋一转,又道:“我既买断了静缘庵这块招牌,那便只能由我一人来卖这米粉,师太这边就不能再让其他人参与静缘庵的米粉买卖咯。”
妙善嘴角直抽,心说: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等你把米粉买卖做起来之后,再接手过来自己做的?
“什么叫买断?难不成你用一分利就想买走我们静缘庵的金字招牌?”一旁的静尘先急了。
“非也。”王文茵微笑着摇了摇头:“买断指的是在我用静缘庵这块门面做米粉买卖期间,静缘庵便不能再用这块招牌做同样的米粉买卖,否则就是不正当竞争。”
妙善跟静尘面面相觑,王小娘子的话她们大致是听懂了,就是心里很不爽是真的。
“小娘子打算买断我们静缘庵多长时间?”妙善皮笑肉不笑。
王文茵估算了一下:“不长,一年足矣。”
才……一年?
妙善心里的算盘又打上了,一年不长,一年后这米粉买卖就是静缘庵自己的了。
“成!”
“师父?”
妙善给静尘甩了个眼色:师父又不是老糊涂,心里透亮着呢。
“既然师太答应了,那我们便将这排他协议一并写入先前订好的契书内,可否?”
妙善点点头,让静尘去取之前签好的那份契书,顺便将其余条款补充上去。
趁着妙善心情好,王文茵又提了一个要求:“师太可否将东南边那个小灶房借予我使用?”
妙善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可以。”
反正那个小灶房平日里也没人用,除了每年重要的节日举行隆重的佛事活动需要额外添加人手帮忙做斋饭跟供品时才用得上。
就这样王文茵用一碗米粉跟静缘庵的住持师太妙善达成了初步合作,接下去她就可以甩开膀子挖第一桶金了。
王文茵离开后,静尘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您真的相信王小娘子能做成这单米粉买卖?”
妙善望着王文茵的背影,若有所思:“不好说,不知道为什么王小娘子给我感觉虽然年幼,但心智全然不似一个孩子,倒更像个成年人。”
静尘回想起王文茵跟她谈条件时成熟理智的模样,觉得师父的话不无道理,点头道:“既是如此,师父为何不考虑同王小娘子合作米粉买卖?”
“急什么。”妙善学着王文茵的样子端起茶杯呷一口茶:“先等她做起来咱们再参与也不迟,反正她那块玉佩还在咱们这里,里外都不亏。”
静尘由衷地佩服师父的深谋远虑。
师父就是师父,静缘庵虽香火不济,但在师父英明的领导下兼做福田院,至少温饱是没什么问题。当然,若是手头能再宽裕些就更好了,像那汴京城里大相国寺的烧朱院一般,兼营个米粉院来增加收入,那她们就有余钱修缮庵里破败的院舍,还能给大家添几件过冬的新棉衣。
跟静尘想的不一样,妙善打算开春后去汴京城里的蔡府拜访一趟。她对王小娘子的来历实在太好奇了,倘若她真的不是前朝宰相的嫡亲孙女,那她又会是哪家的小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