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格日记》柳昔以

7、放养

　　回到基地吃过午饭，江夏去了训练场。她一向少觉，每天就睡晚上那四五个小时，不睡午觉。

　　林昱桁则是回宿舍简短休整，下午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套衣服，黑色衬衫配深蓝色牛仔裤，正式又不会过分。

　　今天是把索菲亚放归自然的日子。

　　江夏开了辆敞篷越野车，两人一同前往卡洛琳的保育院。

　　下午的风不似早晚那般冷冽，带着些和煦，温柔地拂过来。

　　午后暖阳也洒在江夏身上。

　　她觉得今天是个好天气，也会是个好日子。因为今天是索菲亚再获新生的日子。

　　江夏不禁有些感慨，光阴似箭这个说法原来并不夸张。

　　三年前，索菲亚守在惨死的母亲身边，满身是血。

　　隔了将近五天，巡逻队员才发现奄奄一息的索菲亚，它的背上被偷猎者砍了好几刀，血液已经干涸结痂。

　　它小小的一只，失去了所有力气，连悲伤的呜呜声都发不出来，看起来特别无助。

　　巴德曼却告诉江夏：“看到它身上的伤口了吗？那是它想要保护母亲的证明，但它的力量太渺小，偷猎者觉得它阻碍到他们取角了，便随手挥了几刀。”

　　“它这几天饿了渴了，只有喝地上的血水，因为母亲再也没有奶.水可以提供给它，但它也不愿意离开母亲身边。”

　　这一幕记忆深深刻在江夏的脑海里，深到让她觉得，这一幕昨天才刚发生，今天索菲亚就长这么大了，大到一如当年它母亲那般伟岸，大到它要离开她们的庇护，自己独立生活了。

　　索菲亚身上那几道伤疤也并没有被时间抹去，反而随着它的成长愈发显眼。

　　所以江夏每次见到它的时候总会说：“你是勇敢的女孩，索菲亚。”

　　但是这三年时间，有所变化的不只有索菲亚。在它成长的日子里，江夏也没有停下脚步。

　　当年刚来到基地的小队员现在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负责人，还让巴德曼放心的将最重要的反偷猎工作交给她，自己退居幕后。

　　忘了流过多少血，多少汗，多少泪，也忘了受过多少质疑，江夏想：我现在可以保护好你了，索菲亚。肆意的在这片草原上生活吧，你属于这里。

　　-

　　“来，来我这，索菲亚。”

　　卡洛琳下车，站在货车后车厢斜放着的木板边。

　　她手上拿着自制的简易版指挥旗，也就是一根树枝上面贴了张三角形的白纸。

　　因为犀牛的视力不好，主要靠听力和嗅觉辨别环境，挥舞东西能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索菲亚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却嗅到周边的陌生气味，有些焦躁，在货车上转悠着。

　　“没关系，索菲亚，过来。”
　　“ ……”
　　“对，往前走，好女孩。”

　　卡洛琳花了些时间，才终于将索菲亚从货车上引下去。

　　司机立马收起木板，把车开远。

　　空旷草地中央只剩卡洛琳和索菲亚，其他成员们在远处侯着。

　　卡洛琳不停催促着索菲亚向前走，走到丛林深处去。

　　但索菲亚往前迈的脚步还是犹豫，频频回首。

　　卡洛琳满眼热泪，眼眶终于承载不住，泪珠滚落下来。

　　她抬手捂住嘴巴，收住哭声，又朝着索菲亚大喊：“Good girl！不要回头！往前看，往前走！”

　　索菲亚低低鸣叫了几声，看着她们，久久没有动作。

　　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索菲亚转身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一众工作人员纷纷红了眼眶，卡洛琳早已泣不成声。

　　江夏走到卡洛琳身边，伸出右手把她搂进怀里，让卡洛琳可以伏在她肩上，左手又顺了顺她的背。

　　“索菲亚应该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将卡洛琳拥在怀中，江夏带着她走到自己的越野车边，打开后座车门让她坐进去，又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随后江夏回到驾驶位，透过左侧的后视镜又看到林昱桁有些泛红的眼睛。

　　这一前一后的。
　　此地不宜久留。

　　江夏深呼吸一口气，越野车迅速驶离。

　　-

　　在后座哭泣着的卡洛琳，她也是富人家的孩子。

　　父母忙碌，却也没有缺席过她的每一点滴成长，将她保护得很好，她是在爱里长大的。

　　所以当她毕业旅行来到非洲，听闻犀牛们面临着的危险困境，以及亲眼目睹过失去了母亲的小犀牛宝宝是多么的无助痛苦后，她毅然决然选择留在阿尔法德保护基地，加入壮大巴德曼的队伍。

　　同时，她也带来了很多的资金投入，可以说是基地的第一个大金主，目前基地的基础设施都是在那个时期奠定的。

　　卡洛琳的父母无条件支持她每个决定，尽管这有些危险，他们也放手让她大胆尝试。

　　他们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放心去吧，还有我们。”

　　短短的八个字，在这二十六年光阴里，赋予了无数受伤犀牛幼仔们再一次崭新的生命，让它们得以重返草原。

　　像索菲亚这样，从小宝宝走向成年的犀牛，卡洛琳养大了一头又一头。

　　每一头，她都付出了极多心血。

　　-

　　将卡洛琳送回她的宿舍，又把她安抚好后江夏才离开。

　　林昱桁在保育院大厅里坐着，见江夏来了，两人又去看小亚瑟。

　　亚瑟跟爱闹腾的伊桑玩到了一起，每天弄得保育院里一团糟，但夜间还是要有人在身旁陪着才肯入睡。

　　于是，饲养员将床铺搬到了它身边。

　　亚瑟居住的棚里有个水泥台，在上面铺了简易的垫子，又放上被子枕头，就变成了饲养员的新床位。

　　“你们别看亚瑟现在捣乱这么起劲，晚上的时候就老实了，总是大半夜饿得嗷嗷叫，要我起来给它泡奶喝。”饲养员看似告状的神情里藏不住对亚瑟的溺爱，“跟个傲娇的小王子一样，心情不好也要嗷嗷叫，告诉我，等我去哄它。”

　　“辛苦你了。”江夏拍拍她的后背。

　　“我很开心。”
　　饲养员笑着说完，带他们去了后勤处。

　　后勤的仓库里堆了很多袋装奶粉之类的幼仔用品，像一个大型的婴幼儿用品超市。

　　他们来这儿，是因为快到犀牛宝宝下午的饭点了。

　　走到操作台前，饲养员耐心告诉林昱桁奶粉和水的配比，还有水温该是多少。

　　林昱桁认真听着，随后开始上手操作。

　　江夏站在林昱桁旁边，两人中间就隔了个饲养员。

　　她冲泡奶粉的动作明显更熟练，没一会就装满了手里的奶瓶。

　　等林昱桁也准备好，三人重新回到小犀牛的活动区。

　　江夏走到伊桑面前，朝它勾了勾手，“过来。”

　　她的语气过于直接，伊桑也有脾气，转身就走，自己玩自己的。

　　江夏也随它去，偏头看向边上的亚瑟。

　　林昱桁正俯身半蹲着给亚瑟举奶瓶，亚瑟也乖乖咬住奶嘴，砸吧砸吧嘴喝着奶。

　　亚瑟好像很喜欢林昱桁，每次见到都要挨着他，可能也是……

　　想到这儿，江夏看了林昱桁一眼。

　　那张侧脸确实精致。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林昱桁回过头来，直直对上江夏的眼睛。

　　偷看他又让他发现了。林昱桁没忍住笑。

　　“它还挺喜欢你的。”江夏被林昱桁这么盯着，莫名一阵心虚，开始找话说。

　　“是吗。”林昱桁嘴角扬起，转回头看着手里的奶瓶。

　　“嗯……”
　　江夏抿了抿唇，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脸上开始发热。

　　又看亚瑟那瓶奶已经喝了大半，逆子伊桑还在用自己冒出来一点尖尖的牛角撞着围墙，江夏这才催它：“伊桑，你要是不想喝，我就要把这瓶奶给亚瑟了，它很听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过来。”

　　伊桑呜呜叫了两声，委屈得很，觉得这人都不跟饲养员一样追着它喂。

　　但是闹了一下午，它饿得不行，奶瓶又被江夏拿在手里，没有想要还给饲养员的意思。

　　伊桑磨蹭犹豫了一会，只能妥协。

　　慢吞吞走到江夏面前，伊桑叼住奶嘴，开始喝瓶里的奶。

　　林昱桁在旁边看着江夏跟伊桑闹这一番，唇边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她是真平等的不惯着任何人任何动物。

　　等这俩活宝喝完奶，又逗它们玩了一会，江夏和林昱桁也准备去吃晚饭。

　　不过主要也是林昱桁在跟亚瑟玩，因为伊桑这回一点都不配合。

　　直到看江夏要走了，伊桑才在后面嗷嗷叫，明显活泼了不少。

　　江夏停下脚步，又回过头：“你小子开心早了，我等会还来找你。”

　　伊桑装作没听到江夏的话，潇洒离去，给她留下个一扭一扭的背影。

　　倒是亚瑟始终注意着两人的动作，直到听见林昱桁说：“下次再见，亚瑟。”，它才满意，转身去找伊桑。

　　“你俩怎么还杠上了？”

　　林昱桁还是觉得江夏跟伊桑相处的模式很好玩。

　　江夏也不清楚她怎么就变成了“严母”，明明当初是她把伊桑救回来的。

　　但她还是说：“不能都惯着它，不然它每天为非作歹，到时候保育院都得给它带头掀了。”

　　特别是卡洛琳和其他饲养员们都采取的是放纵培养的方式。

　　听完江夏的回答，林昱桁笑得开怀，红唇齿白，眉眼弯弯。

　　江夏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开朗阳光的企业家，跟想象中不苟言笑的形象简直是大相径庭。

　　但他笑起来，很好看。

　　只是江夏不敢多看。

　　-

　　回到保育院的餐厅，江夏问里面的工作人员，卡洛琳有没有来餐厅吃饭。

　　工作人员说已经把餐食送到卡洛琳宿舍去了，江夏放下心，没有再去宿舍打扰她。

　　跟林昱桁一起吃完晚饭，江夏说到做到，回去找伊桑。

　　但两个小家伙不知道藏哪里去了，江夏叫了两声都不见出来。

　　还是林昱桁开口喊了声亚瑟比较管用，他从后面草堆里冒出个脑袋。

　　“伊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哪里，我劝你最好在保育院老实点，乖乖听饲养员妈妈的话。不然下次我就来揍你了。”

　　说完，江夏也不管伊桑哼哼唧唧,等林昱桁又跟亚瑟道别之后,两人就离开了保育院。

　　开车回基地路上，江夏简要给林昱桁科普了一下有关犀牛的常识。

　　比如母犀牛怀宝宝的时间比人类要长得多，通常在十六到十八个月之间。

　　母犀牛要在熟悉的环境中生产，产后小犀牛宝宝要跟着妈妈生活两三年才能够独立。

　　“因为……”

　　江夏正打算解释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就被传呼机的动静打断，又是泰德。

　　“Sara,发现了疑似上次那名偷猎者同伙的痕迹。”

　　泰德指的是不小心被象群踩死的那名偷猎者，也就是老妇人的儿子。

　　“按原计划准备。”江夏回应道。

　　“收到。”泰德说。

　　林昱桁看着她手里信号灯不断闪烁的传呼机，“你也要去吗？”

　　江夏点头，嗯了声，将对讲收了起来，又提了些车速。

　　这三年来，她一直没有缺席过这样的行动。

　　林昱桁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沉默着望向窗外，车灯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上次她也是被传呼机里的队员叫走的，但那时候是白天，是艳阳高照的下午。

　　而现在，是晚上，是万籁俱寂的漫漫黑夜。

　　回到基地，两人同时打开车门下车。

　　“你先回宿舍吧，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照常。”江夏对他说。

　　“嗯……”林昱桁提醒她小心些，“注意安全。”

　　“好。”

　　说完，两人一个向右，去穿装备，一个向前，走回宿舍。

　　林昱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江夏的身影消失在基地中心门口。